夜深人靜的時候,魏王府依舊燈火通明。王妃獨自坐在窗前,兩名年輕的侍女跪在堂下,惶恐不安地請罪。這兩名婢女在白天照看郡主的時候,竟然一時不慎睡著了,直到換班的女仆到來,才發現兩人竟然在床前呼呼酣睡。“簡直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換班的女仆義憤填膺地控訴道。
魏王府一向待下人寬和,不但工錢優厚,逢年過節還有各種福利和休假。不說王爺和王妃對下人從來都是好言好語,府中管家也體恤下情,分派到各人頭上的活計從來不重。而府中的仆役若是做滿一定年限,離開王府的時候,更會得到一筆不菲的饋贈,足夠置辦一筆小產業的。比如去年回鄉下嫁人生子的蘭香,就得了一筆銀兩。聽說她男人本來在京城開生藥鋪,如今把原來的鋪子盤出去,加上蘭香的安家銀,在家鄉開了一間更大的店面,如今生意火得不得了,更成為府中下人們人人艷羨的對象和話題。
今天這兩名婢女,安排的班次才兩個時辰,之前一直沒有分派任務,都在房中閑著,想不到去了郡主房間,就不成體統地偷睡懶覺,怎么不令其他仆役氣憤,更擔心王妃會遷怒自己,因此眾口一詞,更令兩人成眾矢之的,惶恐如驚弓之鳥。
兩人跪在地上磕頭請罪,王妃卻沒有什么表示,只是仔細問過兩人睡著前后的情形,又向換班的人查問過一番口供,隨即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其他仆人見王妃沒有發話,也不敢擅自主張,靜靜地在那里等待,良久之后,才聽到王妃開口,語氣竟是沒有絲毫動怒的征兆,依舊如平常一般溫和道:“都下去吧,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也怪不得夏荷跟春蘭,夜深了,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眾人惶恐告退,聽得王妃輕輕放過此事,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夏荷跟春蘭在府中算是晚輩,卻甚得幾位管家看重,月錢比普通丫鬟都要多三分,自然有不少人心生嫉妒。而今見兩人犯下如此大錯,就有那幸災樂禍的等著看王妃處置。卻想不到王妃寬厚如此,連這樣的大過都不計較。更有人蠢蠢欲動,心道這兩人如此大錯也只輕輕發落,那我等若是——
待眾人退出王妃所居的院落,卻聽到領頭的丁管家悶哼一聲,聲色俱厲地說道:“王妃娘娘菩薩心腸,寬厚待人,連這樣的大錯也不肯重罰,但我等身居下仆,卻不可因為主家寬厚,就當作軟弱可欺,得寸進尺不知好歹。這次的事情,夏荷跟春蘭扣三個月的工食,以后月錢降一等發放。另外明天上午,每人自己去張嬤嬤那里領二十戒尺。往后都給我小心著,有再犯的,懲罰加倍。”眾仆役聞言,一個個面面相覷。丁管家素來對夏荷跟春蘭照顧有加,想不到這次定下如此重罰,頓時再不敢生出輕慢之心,心中更是凜然。
不提王府之中的這場風波,卻說重光在郡主房中盤桓良久,對郡主的病情束手無策,終于下定決心,要借此機會做出一番事來。以他此刻修行,離開王府自然無人察覺,只是可憐那兩名婢女,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好在王府寬厚,雖然受了些苦楚,卻沒有被趕出王府,也算天無絕人之路。
重光一路飛遁,路上行人只覺得一陣清風掠過,他早已經去得遠了。從魏王府所在的東城,一直走到皇城腳下,森嚴的宮禁對他而言,處處皆是破綻,一路暢通無阻的席卷過去,無人察覺。
宮室中燒著龍涎香腦,繚繞的煙氣彌漫,令踏入這房中的人聞之精神一振,睡意全消。然而中平天子柴宗漢掀開珠簾,顧不得品味這極品香料,只是憤憤不平地在室中來回走動,腳步踢踏作響,發出清脆的回音。緊隨在后的幾名內侍惶恐不安,一個個跪伏在地上,不敢說話。
天子的面色陰晴變幻,一度咬牙切齒,然而終究消解開來,走到御塌前躺靠下來,對著一眾內侍揮揮手,有氣無力地吩咐道:“都下去吧,不要在朕跟前晃悠,攪得人心煩。”那幾名內侍如蒙大赦,一路倒退著離開了寢宮。
只有宋用賢沒有離去,恭謹地侍立在皇帝御前,這令深感挫折的天子有了幾分安慰。這最貼心的,終究是身邊人。祖宗說的沒錯,這無根之人,才最沒有私心,真正值得托付大事。只可惜朕前些年糊涂了,一意委曲求全,順著那些文官的意思,就為了一個堯舜之君的虛名,卻幾乎連皇座也不保。
“這些個文官,真正該殺。”天子一想到今天朝會上的事情,就感到深深的憤怒。三十年了,自己三十年來事事隨那些文官的心意,他們不但不思回報君恩,反而變本加厲,得寸進尺,更罔顧君上權威。甚至于,只要是對上天子,平日里的政敵也會同聲共氣,互為應援,他們真的以為,朕看不出來其中的貓膩,或者他們覺得,朕手中的刀,不及先皇武帝的鋒利?
想到先帝在位時候的皇威,真正是宰割天下,反掌風云,所有文臣武將莫不唯命是從,不敢稍有違逆,天子的心中就升騰起無窮的羨慕與不平。朕究竟哪里做的不好,他們硬是要違背朕的心意,不肯稍有退讓,這皇帝做得,哪有一絲一毫先帝的威風與滋味。
宋用賢低眉順眼,神色恭謹無比,心中卻感慨萬千。自家跟隨的這位天子,終究是缺少了先帝的手腕與權謀,以為換了幾位大將,就能徹底掌控京畿腹心之地,卻不懂軍中之事。一眾將校皆有來歷,個中關系更是盤根錯節,哪里是換了幾個首腦人物,就能底定大局的。
而天子卻一廂情愿,以為大事已定,又見魏王忍讓,就覺得軟弱可欺,這才會有今日朝會,滿朝文武的當堂反目,赤裸裸的逼宮之事。這天下猶如一張無窮的網,天子若是那網的中心,文官武將就是這網的關節,沒有了他們的支持,天子就如同失去手足耳目,困在深宮之中,連京畿之地也不能把握,更遑論遙制四海,掌控天下。
然而也只有這樣的天子,才是自己的機會吧,換成武帝那樣的心智與個性,自己唯有繼續唯唯諾諾,夾著尾巴做人,哪敢露出一絲一毫的才干膽略,為天子做參謀?
他心中思緒如潮,臉上卻古井無波,直到天子歇斯底里地發泄完情緒,才悄然上前,對天子恭謹地稟報:“陛下,茅山道的柳毅柳先生,帶了神劍山莊的當代莊主,已經宮中候見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