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日子,薛昊每天照常來給重光送飯,雖然話里話外免不了總帶著幾分刻薄,卻再也沒有動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羅候的警告。重光的修為已經散去,傷勢倒是慢慢好轉,漸漸將養了幾分氣力。他本身的武技也是人間絕頂,雖然沒了法力,一身功夫倒還在,六識五感也相繼恢復。
每一天都是昨日的重復,每一夜都是明晚的預演。這無盡的循環似乎看不到盡頭,重光就在這斗室間過著日復一日單調的生活。薛昊留給他的那盞油燈長明不滅,倒是緩解了他不少寂寞。
石室里幾乎分不出白天與夜晚,只是薛昊一天來送一次飯,借著送飯的次數,重光才能大概估計出外面究竟過了多少時日。從薛昊對他動手之后,又過了大半個月的光景,羅侯一直都沒有現身。重光也不知道對方這么關著自己,到底有何用意。
遠處傳來依稀的腳步聲,重光從草席上坐起來,豎起耳朵凝神傾聽。來人走得很快,此時已經到了門外,聽聲音似乎不止一個人。鑰匙扭開門鎖的聲音響起,石室的大門被人推開。六名全身甲胄的武士魚貫而入,簇擁著一個青衣男子。這男子頭戴方巾,手搖羽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令人一見就心生三分厭惡。
那人進了石室,先打量了重光兩眼,開口便是一笑:“蕭先生,久仰了。我奉羅候大人之命,來問你幾句話。”重光負手而立,沉聲道:“有什么事,說。”那人也不動怒,揮手讓幾名武士退到室外。重光橫了他一眼,對這人的膽識倒是高看了幾分。要知道重光就算沒了道法,本身武功也是天下絕頂的高手,而此人雖然與妖修為伍,但重光卻能清晰得感應到對方身上元氣羸弱,多半才剛剛突破感應天地,絕比不上自己這先天級數的高手,居然敢單獨和自己共處一室,也不怕窮途末路的自己鋌而走險,拉他墊背。
“蕭先生,在下狄世英,如今在羅候大人帳下贊畫軍機。今次前來,乃是奉命來問先生幾句話,希望先生能不吝指點。”狄世英侃侃而談,跟了羅候之后,他久經場面,倒著實歷練出來了。
重光指了指面前的草席:“坐。”狄世英微整衣冠,跟重光分坐草席兩側。一旁的金甲武士奉上茶水,他給自己和重光各自倒了一杯。重光見他如此做派,倒也有幾分名師風度,心中不由更警醒了幾分。
狄世英品了兩口茶水,與重光分說道:“這是快馬送來的小龍團,蕭先生嘗一嘗口味如何。”重光隨意喝了兩口,覺得香氣太濃很不習慣,他家原本也只是小地方的富戶,后來進了昆侖更是每日粗茶淡飯,哪里能喝到這貢品小龍團。狄世英見他表情,也不追問,終于開門見山:“羅候大人讓我代他問一句,劍神的遺物究竟在哪里。上一次他誠心誠意地問先生,先生你卻騙了他,他很痛心,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重光默然不語,憑心而論,羅候待他確實不錯,幾次三番手下留情,對這梟雄而言,已經是極大的誠意。但是別的好說,這件事情,關系到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算對他不住,也只好抱歉了。
狄世英見他不肯開口,嘿然冷笑一聲:“蕭先生以為自己真的瞞得住嗎,須知紙是包不住火的,就算你守口如瓶,如今羅候大人今非昔比,連昆侖也打了下來,正邪兩道如今都唯他馬首是瞻,爪牙耳目更是遍布天下。你一心以為是秘密的事情,其實早就被人探知,可笑你還不自覺。”
重光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你以為憑著三言兩語,就能騙到我?你也太小看蕭某了。”狄世英一怔,隨即長聲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生氣:“先生以為我是在蒙騙于你?看來不拿出點東西,是不能取信于閣下了。”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帛制的錦囊,遞給重光:“這件東西,是羅候大人讓我帶來的,說你若是不信,就讓你自己打開來看。這件東西的主人,如今就在昆侖山中做客。”
重光接過錦囊,遲疑了片刻,還是依言打開,抖落出一枚古色古香的玉佩來,頓時神色大變,顫聲道:“這玉佩的主人,現在在哪里?我要見她!”
狄世英道:“小郡主和魏王妃如今正在山中,你放心,羅候大人乃是當世英雄,不會為難女流之輩。何況這兩人與蕭先生關系匪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會吩咐人關照一二。小郡主和王妃母女,在山中飲食無缺,更無人敢慢待欺侮。”
重光心知稍安,神情也鎮定下來,沉聲問道:“狄先生,王妃跟小郡主是怎么到昆侖山的,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見到她們母女,如果想請羅候放人,又要付出什么代價?”
狄世英道:“蕭先生千算萬算,卻是算漏了一個人。”重光聞言,腦海中回想起當年情事,在帝都宮城之變的時候,自己歷經大喜大悲,心情激蕩,處理后事的時候難免有些粗疏,此時刻意回想,頓時記起一個名字來,遲疑道:“你是說,茅山道的柳笑生?”
這名字一說出來,他頓時豁然開朗,明白自己長久以來心中隱隱的擔憂,正在于此。當初自己擊斃柴宗貴之后,順手斬殺榮耀道胎,已經跟茅山道結下死仇。后來自己離開京師的時候,千叮萬囑要王妃離開京師,覓地隱居。雖然王妃一口答應,但自己卻總有所擔憂,此時被狄世英點破,頓時想起來,自己當日卻是放過了一個柳笑生。
柳笑生雖然是茅山道弟子,但是跟重光也有一面之緣。此人雖然神出鬼沒,行事詭秘,為人卻頗有古君子之風,在神劍山莊和皇城的兩次大戰之中,都給重光留下不錯印象,所以重光雖然對茅山道挾持人質的手段頗為不齒,更暗恨對方覬覦劍神遺物,幾番渾水摸魚,因此對出身茅山道的榮耀出手狠辣,絲毫不留情面,但對柳笑生卻是有意無意地放過一馬。
如今想來,必是柳笑生出了紕漏,郡主跟王妃母女的行蹤才會暴露。雖然按照重光的意思早早離開了京城,但是魏王府畢竟是朝廷宗室,出京就藩一應事宜,都需向朝廷報備。柳笑生如今深得永興帝信任,與神劍山莊謝小玉共輔新君,可稱得上權勢滔天,何況朝廷耳目遍及天下,各處驛站均是所屬,王妃母女的行蹤雖然隱秘,他想要打探,卻是不難。如今小郡主的玉佩落在狄世英之手,想必就是柳笑生走漏了風聲。
狄世英見到重光表情,心知對方已經猜到,也不再藏著掖著:“不錯,柳笑生倒算是半個君子,只是終究坳不過師命。正是他向茅山道通風報信,榮耀才能在半路攔下王妃母女的車駕。要不是羅候大人埋在茅山道的釘子及時傳訊,姬夜羽帶人及時趕到,榮耀重傷初愈,不敵逃走,這才將王妃母女救下,帶到昆侖山好生安置。”
重光冷哼道:“好生安置?還不是為了威脅我,說吧,你們的條件呢。”
狄世英哈哈一笑道:“爽快,條件很簡單,交代劍神的下落,以及他遺物所在,羅候大人自然會恢復先生的修為,再送先生和尊親下山。以后海闊天空,任君自在逍遙。”
重光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我要先見見王妃和小郡主,確定她們兩人的安全再做決定。”
狄世英點點頭:“言之有理,這個要求,我可以替羅候大人做主,現在就帶你去見他。來人哪——”他喚來兩名侍衛,吩咐他們前頭開路,又轉身對重光言道:“蕭先生,王妃所居離此尚有十里山路,事不宜遲,不如我們即可動身。”
重光道:“在下正有此意。”
兩人一同起身,自有衛士打開大門。重光被關押在此不知幾月,這還是第一次離開這間石室,心中也頗有幾分感慨。兩人一個武功絕頂,一個秘法初成,腳力都十分迅速。雖然石室通往外界的地道十分冗長,還是給他們在一炷香之內走了出來。
地道出口是一處山谷的凹壁,重光走出來,才發覺這里離坐忘峰已經很接近。兩人一路疾行,所去的方向,正是坐忘峰。看來王妃跟小郡主這段時日,就是住在坐忘峰上。
重光心中焦急,腳下步履生風,緊趕慢趕地來到坐忘峰上,玄機道人當初的道場。好在羅候手下那幾名武士腳力也不慢,穩穩地在前面帶路,連著穿過幾道門戶,來到坐忘峰正殿的西廂房,遠遠地重光就聽到院內傳來幾聲嗚咽,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大踏步沖了進去,一把推開房門,頓時就看到小郡主趴在王妃的床頭,不住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