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在山道上乍然浮出,一個人形的輪廓若隱若現,向著赤山老道所在的方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
重光的心緊緊揪起,已然快到了嗓子眼。這血魔成名已久,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是天下絕頂的兇人,師父年紀老邁,往日也不見有何神通,如何抵敵得過這絕代兇人?只可恨這魔頭出手太快,眼下受制于那冥冥中的絕大1法力,自己只怕也來不及施救了。
他心念電轉,片刻間已然動過無數念頭,最終只來得及化為一聲長嘆。飛劍早已脫鞘而出,在手中化為幽暗光影,然而遠水救不得近火,也只是存著萬一僥幸的念頭。
赤山老道佝僂的身形驟然挺直,含胸拔背,沉肩墜肘。那遠道奔襲而來的血光堪堪欺近他身前丈許,就見老道士身形中幻化出一道虛影,碾著崎嶇的山路橫掃過去,在那血光必經之途的半道上,雙方拼了一記。
那虛影在原地巋然不動,身形展開,赫然又是一個赤山。
血光中隱約傳來一聲悶哼,隨即驟然消散,下一次的凝現已經是在數里開外,受了九嶷鼎的約束,即便是天下絕頂的血神子,腳力也大打折扣。只是聚散無常,如水之無形,血神經的精義所在,卻被他發揮得凌厲精致。
重光一顆心就堵在嗓子眼,已經做好了為師父報仇的打算,眼前發生的一幕卻與他料想中的大相徑庭。血神子一擊不中,遠遁千里,自家師父甫一出手,雖然波瀾不驚聲勢不顯,卻赫然是入化高人的手段。
“原來師父,竟是這般了得,虧我一直不知道,只當他是庸碌之輩,跟我一般在山中混吃等死?!敝毓庑闹姓痼@不已,許多前程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三味堂中的受業,紫竹林里的苦修,還有玉虛峰下,那一聲聲暮鼓晨鐘,一切恍如隔世,又敲打在他的心頭。
“出來罷,跟老道會上一會,也不枉你來這山中走一遭?!背嗌嚼系绤s是早就察覺林中還埋伏著人,只是看氣息,修為遠不及血神子,他也就不動聲色,沒有一口叫破對方行藏。如今血神子受傷遁走,他才好整以暇,出言調侃來人。
重光的呼吸驟然加速,胸口處忍不住的起伏,縱身躍出樹林,幾個起落間趕到赤山近前,心中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卻只化作一聲:“師父!”
聽到這一聲發自肺腑的呼喊,赤山微微一怔:這個聲音,如此耳熟,曾幾何時,那個滿臉陰郁的少年,就是用這種聲線,跟在自己身后一問一答。十二年的師徒情深,隨著那一場驚變煙消云散。如今斯人遠走,在他心中,那個弟子就如同死了一般,眼前的來人極力模仿他的聲音,可是為何面目氣質迥然不同?是妖邪的詭計,還是自己又犯了心魔?
重光卻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跟師父一別,已經快六年了,兩千個日夜的思念,在這一刻被牽動。自從父母死后,他飽嘗顛沛流離,一直到拜入昆侖門下,赤山于他,既是師父,更寄托了他對父親與母親的牽掛。
“師父——”他沒有再施展身法,就這么一步一步走過去,深情地呼喊著眼前的老人:“師父,是我,我回來了。”
赤山身軀一顫,一雙明澈的老眼竟然有些模糊,這是幾百年來未曾有過的情形,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那唯一的徒弟,只是為何渾身上下,都充溢著一股陌生的氣息。
“你,你真的是重光——”赤山老道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男子,終于看到記憶里熟悉的那一對重瞳,雖然氣質大變,五官卻依稀可以找見往日的影子,這一雙重瞳更是明證,只是那眼眸里曾經的清澈,再也見不到,只留下捉摸不透的深邃。
重光推金山倒玉柱,一頭跪伏在赤山膝下:“師父,師父——”見到師父終于認出自己,他早已是熱淚盈眶:“師父,你老人家樣子還沒有變,弟子卻已經老了。”
赤山也是激動不已,以手摩挲著重光頭頂:“不老,不老,你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跟著師父好好修煉,總能有所補益。咦,你竟然恢復了道行,還凝練成了元嬰。”赤山悲喜交集,一時感慨萬分,到此時方才察覺,自己這徒弟的修為竟然已經遠勝從前。
“好,好,好孩子——”他老淚縱橫,心中卻是大喜過望:“想不到你出門一番歷練,竟然還有這等造化,來來,快跟為師說說,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經歷了些什么?!?
師徒二人這一番相見,又哭又笑絮絮叨叨,倒是牽扯了好久。重光將別后的經歷一一訴說,連自己跟歐先生的交往,和那自在天世界轉輪王的瓜葛,連同御龍劍的來歷,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他自覺跟師父親密無間,也沒什么隱瞞的心思,赤山聽得暗暗心驚,眉毛漸漸皺起:“重光,那轉輪王心機險惡,我們還是得想個法子,斷了他的心思。如今羅侯封山,你也是昆侖弟子,合該為師門出力。既然你現在道法精進,往日的那些恩怨也就不必再提了,先跟我回山去見掌教?!?
赤山這次出來,本是想要超小路脫出羅侯的包圍,去打探外界情形。有九嶷鼎封鎖虛空,配合百萬妖邪圍困,昆侖上下已是甕中之鱉,靠著混元一氣三清陣法守住山門,對外界一無所知。但是既然見到自家弟子,有什么事情自然可以向重光詢問,加上愛徒修為猛進,昆侖可謂得一強援,自然急著去見掌教,好做出妥善安排。
重光在交談中也聽師父提了幾句昆侖近況和自己下山之意,此時見師父要帶自己回山,自然一口答應,兩人一邊回程一邊敘話,談性正濃的時候,重光忽然想起一事,轉頭看向赤山老道:“師父,你瞞得我好苦,徒兒跟了你十幾年,也不知道師父竟然有這般高的修為,要不是現在道行精進,眼力也高了,只怕還給師父蒙在鼓里?!?
赤山哈哈一笑,不以為意:“修行是為了自家超脫,可不是為了在人前炫耀。為師這點本事,你師伯早就看在眼里,你不知道是因你道行不夠,境界未至,自家看不穿,為師從不曾提起自身道行,又哪里蒙騙過你?!?
重光仔細回想,想還真是如此,也就釋然了:師父不曾有意瞞我,是我自己看不穿罷了。隨即又想起一事:“師父你這次下山,可曾告知他人。以徒兒方才所見,那血魔分明是一路尾隨,有意伏擊,這條山道隱蔽非常,師父此行又十分小心,他是從哪里得知你老人家的蹤跡?”
赤山老眼中精光一閃,往日的昏聵糊涂一掃而空:“你的意思是——”
重光臉色冰寒,言語里的殺氣怎么也掩飾不住:“我們昆侖出了內奸,這內奸不但能知道師父的行蹤,還有法子傳遞消息給山下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