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與安定相隔不過三百余里,蕭重光在路上只用了兩天,就進了安定府城。
唐家為他準備的自然是上等的良駒,但他在路上并不曾快馬加鞭,只是由著馬兒的性子,隨意行走。
他這一路都在思索,自己是否應該摻和到唐、周、薛三家的角力中去。雖然唐家財雄勢大,耳目眾多,若真能傾力相助,自己就不用再在西北廣布眼線了。而他也不擔心唐復禮會反悔,這種事情于唐家不過是舉手之勞,犯不著毀諾,憑空樹敵。
只是那唐復禮雖然神色誠懇,但蕭重光始終覺得他的言語有不盡不實之處。這西北三大門閥,明爭暗斗,內中的情由實在是千頭萬緒,哪一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唐家若真如他言語中所說那般無辜,早就被人吞得渣都不剩,如何還能屹立不倒。
按照唐復禮的介紹,那七星樓一共七層,里面收納無數奇珍異寶,每往上一層,寶物就愈加珍貴,而安排守衛的武力也更是強橫。薛氏兄弟修建這七星樓的用意,一是彰顯勢力,借此收攏人心,讓百姓見識他薛家的財雄勢大,從而降服那些蛇鼠兩端的小勢力;另外一層用意則是招賢納士,只要有人能沖上樓層,上到幾層樓,就可以在該層樓中任意挑選一件寶物,而薛家則借機邀請對方入伙。至于說盜走唐家的夜明珠,借此打擊唐家的聲勢,只怕還是薛沐云隨手為之,并非建樓的初衷。
蕭重光進城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他沒有去唐家在安定城的門戶落腳,而是找了一家客棧住下,趁機觀察一下形勢。
這家客棧名為徐記,掌柜老徐是個寡言少語的中年人。蕭重光在客棧報的名字叫蕭逸,這是他的本名,至于重光這個名字,是他上昆侖以后,赤山給他取的,算是道號,先前他在天水城,用的也是這個名字。
“客官,我是來送茶的。”昏黃的油燈下,蕭重光靜靜地坐在窗口,俯視著樓下的夜景。門外傳來小二的敲門聲,他打開房門,小二將茶壺放在桌上,躬身施禮就要退出去,卻被他叫住。
“小二,你們這里有哪些出名的景致,給我介紹介紹。”隨手丟給小二一串銅錢,蕭重光給自己倒了杯茶,又拉過一張凳子,示意小二坐下說話。
那小二歡喜地接過打賞,對著重光連聲道謝,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邊上,開始給客人介紹安定城幾處出名的景致。當他說到七星樓的時候,蕭重光打斷了他的敘述:“七星樓,這名字挺有趣,是古建筑嗎?”那小二道:“不是,這七星樓是城南的薛大爺前年興建的,請了好些個能工巧匠。小的聽人說那里面雕欄畫棟,猶如皇宮一般,只可惜那里只招待達官貴人,像我這樣的窮人是沒眼福咧。”
這小二甚是機靈,見客人似乎很感興趣,當下就滔滔不絕地講述這七星樓是如何的美輪美奐。原來薛家修建這七星樓以后,不單是炫耀財勢,更經常在樓中設宴招待一些達官貴人,地方豪強。這小二有個遠房表哥,是城中一位官員的長隨,曾經跟著主家進去過一次,回來就跟自己表弟吹噓了一番。
這一番談話下來,蕭重光對七星樓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層。薛氏兄弟平時并不在七星樓,樓中日常是由一班薛氏招攬來的高手輪班宿衛。以往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前來闖樓奪寶,但來人最多只沖上六樓就鎩羽而歸,有不少人后來還被薛氏兄弟招攬。
夜色漸漸深沉,蕭重光卻沒有入睡,等到客棧里的客人都相繼歇下,他就披起衣裳,起身來到窗前。確定了周圍沒人注意,他縱身躍下窗口,消失在夜色深處。
七星樓離徐記并不算遠,以他的身法,不過片刻找到了小二所說的位置,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座高樓,頂上光芒大作,普照四方,就著這光線往下看去,那高樓果然美輪美奐,僅是外觀已經讓人昨舌不已,也不知薛氏兄弟為這七星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有如今這局面。
他緩步前行,躡手躡腳地來到七星樓腳下。既然唐復禮說要掃薛氏的臉面,那他這次踢館勢必要做得光明正大,因此今次他前來,并不是要動手,而是來踩盤子。
七星樓占地極廣,樓前挖了一條三丈余寬的河溝,上面鋪了一座大理石拱橋,這河溝與其說是防賊,不如說是為了美觀。那橋面上雕刻有二十四座石獅,栩栩如生
蕭重光沿著河溝繞行了一圈,將七星樓四周的的格局都瞧了一遍。他心里始終沒底,若此行只是較量武藝,他不懼任何敵手。但是從小背負血海深仇,令他變得心機深沉,雖然江湖經驗淺薄,對人的防范心理卻一刻也不敢放松。這一場三家混戰,內情殊不簡單,他只怕自己行差踏錯,為人所趁。
七星樓的大門守衛這時候倒是在打瞌睡,看來薛家在西北橫行久了,警戒心也漸漸降低。暴發戶畢竟趕不上唐家這樣的世家大族,缺少了幾代人積累沉淀的底蘊,在下人的令行操守上就差了許多。
雖然看到了門口守衛在打瞌睡,但蕭重光并沒有進去打探的意思。本來此行就只是觀察附近的環境,明天終究還是要光明正大地來闖樓。
他正打算回去的當口,就見到黑夜里一道人影閃過,剎那間落在拱橋的盡頭。蕭重光見有熱鬧看,倒不著急走了,一個側身隱在街角的屋檐下,遠遠地注視著來人的舉動。
那人的動作極快,剛落地就往前疾行幾步。正門的那兩名守衛還在睡眼迷離中,根本意識不到有人走近。那人并沒有從大門進入,而是沿著走廊一直走到第二排窗戶的位置,施展壁虎游墻功爬了上去。
蕭重光凝神屏氣,細細觀察著來人的舉動。那人的輕功頗為高明,爬墻的時候無聲無息,絲毫沒有驚動旁人,眼看著就爬到了四樓的窗口處。
猛然間就聽那人“哎呀”一聲驚呼,身子在窗口處頓了一下,跟著就好似身不由己一般,徑直撲了進去。片刻間四樓就傳來一聲噼里啪啦的響動,伴隨著低沉的喝罵聲,蕭重光心中凜然,知道這七星樓實是外松內緊,以那人的輕功之高明,只爬到四層樓就被人發現,連反抗的動作都不見就被抓了起來,可見真正宿衛樓中的該是何等高手。
他見此人闖樓失敗,勢必兇多吉少,搖搖頭準備轉身離去,卻見七星樓的大門洞開,幾個紅衣侍衛抬著一個麻包袋走過拱橋,來到對面的大街上,使勁將麻包甩了出去。
那麻包掉到地上,就聽到里面傳來“哎喲”的連聲慘叫,袋口并未封緊,從里面悉悉索索的爬出一個人來,看身形正是先前爬墻的那位。
只見他一瘸一拐地走向街尾,一邊走一邊對著七星樓的方向叫罵:“什么破七星樓,裝神弄鬼地嚇唬人,居然說本少爺功夫低微,我呸,你們就是跪下來求我,小爺還不稀罕呢。”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又不時朝七星樓的方向張望,看來在樓中吃的虧不小,已經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蕭重光嘿然失笑,看來薛家對闖關失敗的來客倒也并不怎么嚴苛,也對,薛家建這樓的目的之一就是招賢納士,若是過于兇狠豈不是自絕于天下能人。眼前這人看來還不入薛家法眼,所以只是制住扔出來了事。
他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就去拍那人肩膀:“兄臺慢走!”那人聽到腳步聲,看也不看就是一拳打向背后,直沖蕭重光門面而來。蕭重光微微皺眉,伸出的手勢一變,捉住了對方的手腕,只一用力,那人頓覺渾身酸麻,吃了一驚,轉身怒喝道:“你們不是說不找后賬嗎?怎么恁地不守信用。”
蕭重光一把拉過他的手腕:“這位兄弟你誤會了,我不是薛家的人,能否借一步說話。”那人見蕭重光武功厲害,不敢拒絕,跟著他走出了街角。
兩人一直走出了兩三里地,才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停下。那人急吼吼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抓著我做什么?”蕭重光放開了對方手臂,一臉歉意地說道:“抱歉了兄臺,方才在薛家眼皮底下,不好說話。在下蕭逸,也是來闖七星樓之人,今夜前來踩盤子的,看到兄臺剛從里面出來,所以想問問里面的情形。”
那人從上到下打量了蕭重光一眼,搖搖頭不以為然:“就憑你?小爺我這么厲害都被人幾下抓住了,你雖然力氣大點,恐怕還沒我靈活,不行不行,肯定不行。”這人的身材不高,精瘦精瘦的倒是滿符合他說的靈活二字,一張臉黑得如同焦炭也似,臟兮兮的不知是油煙還是污跡,唯有一雙眼睛極為靈動,不時打個轉令人捉摸不透。
蕭重光微微一笑:“小兄弟,我若是技不如人,你也沒什么損失,若是我僥幸贏了,豈不是給你出了一口惡氣?”那人怒道:“誰是你小兄弟,叫這么親熱,不過你說的也不錯,你要是贏了,也正好給本少爺出這一口惡氣。好,我就把我看到的都告訴你。”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那人自稱謝三,是西南蜀中出名的俠盜,因為聽說了薛家這座七星樓藏寶無數,高手如云,所以特地前來拜會,想要試試身手,揚名立萬。
謝三武功了得,尤其是輕功別有傳承,非同一般,他不打算加入薛家與人效力,只是想出個風頭順便開開眼界而已,所以一開始就打了走捷徑的主意,沒有從一層開始闖關,而是直接施展壁虎游墻功爬上去,想直接闖到樓頂。哪知道四樓真有高人,謝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紕漏,才到窗口就被一股大力隔空拉住,身不由己地從窗口進了房間,一頭栽在地上,想爬起來時候已經被人點了穴道。
那高手也沒有為難他,只是說他武功不成,輕功也稀松平常,尤其想靠歪門邪道取勝,更是令人不齒。薛家雖然求賢若渴,卻也不屑收容這樣的人物。說罷就讓人把他裝在麻袋里丟了出來。
謝三說到自己的遭遇時憤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最后更憤憤不已地說道:“丟我出來就丟我出來吧,居然還往我身上丟了幾錠銀子,小爺我缺這點銀子嗎?真是不知所謂。”
蕭重光在一邊聽得暗暗發笑,這謝三心思單純,身手雖然不錯卻也只是輕功好一點,也不知道他那個蜀中俠盜的名頭是真的還是自己吹噓的。不過謝三看來對里面的情形并沒有深入的了解,自己這一番動作算是白費心思了。
他咳嗽了兩聲,打斷了還在抱怨不已的謝三:“夜已經深了,謝兄可有落腳的地方,若是沒有,不如去我住的客棧吧,我在那租了一間上房,寬敞得很,盡夠我二人住下了。”
謝三聞言跳了起來:“跟你同住,還是免了,你這人古里古怪的,看著也不像什么好人。我在城西水月庵借住,現在就回去了,你要是闖關贏了,就去水月庵找我好了,別跟著我了,再見。”他說走就走,幾個起落間,身形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