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聽李剛講得唾沫飛濺,身心已經完全融入到了故事中。倆人挺談得來,李剛買來幾個小菜與朱守吃喝起來。飯畢,朱守告別李剛,下了樓,他給電視臺打電話請假說生病了,需要醫療幾天。還未等領導說話,朱守就掛斷了電話,關機,看你們還能找到我嗎?朱守不想接受央視記者的采訪,歸根結底,他不想出名。
朱守騎著神雕漫無目的地在天空飛了幾個小時,大概神雕累了,就落在了大山腳下,徑自飛走了,朱守見這大山上鳥語花香枝繁葉茂還挺耐見人的,就溜達起來。
在一條滿是泥巴破爛不堪的路上,朱守遇到了一個扛著鋤頭的老漢,老漢見朱守穿戴整齊不像是山里人,就上前搭訕需要幫助嗎?朱守說自己是記者來采風,謊稱迷了路。老漢聽朱守是記者,立刻畢恭畢敬起來,像是接見大領導似的非要帶著朱守回家吃飯。朱守好意難卻,只好跟著老漢回家去。
一路上老漢滿嘴全是埋怨路難走的話,老漢說得不錯,這條路確實太難走了。
老漢領著朱守回到家里,讓老婆張羅幾個下酒菜,倆人就又喝了起來。原來老漢是這個山村的支書,叫劉慶民。倆人說話投機,不知不覺天黑了,朱守住了下來。
天剛亮,支書家的大喇叭就響了起來,里面傳出支書劉慶民略帶沙啞的聲音:“劉家村的群眾注意聽了,今天開始交集資款了,請大家務必在十點前來我家把錢交上。”喇叭剛停住勢,朱守就看到三三兩兩的群眾進了支書家的大門。他們從兜里爽快地摸出鈔票,交到了會計劉陽手里,劉陽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交款人的名字。劉慶民向朱守介紹說本次集資比以往任何一次集資都順利,九點前,全村的集資任務就完成了。
劉慶民和劉陽把錢數好,用一個嶄新的手絹包好,劉陽小心翼翼地揣進里兜里,劉慶民吩咐朱守不要走,山里人真熱情。倆人就快步上路了。下午天剛擦黑,劉慶民和劉陽回來了,劉陽牽著一毛驢,劉慶民在后面趕著。群眾一窩蜂似的把這兩個村領導圍了個水泄不通。那頭毛驢受到驚嚇,“恢恢”叫了幾聲。
劉慶民點著一根煙,使勁吸了幾口,用手指著毛驢大聲說:“咱村的那條爛泥路全靠它了。”一個老漢輕輕啜泣起來,腳一瘸一拐地溜出人群走了。
劉慶民和劉陽從家里帶了幾個饅頭,牽起驢,便在全村人的目送下又上路了,朱守說也要隨他們出山。他們是代表全村300多戶群眾去執行一項光榮的任務。漆黑的夜晚,三人趕著驢走在那條崎嶇的小路上,小路雖小,但它可是劉家村通往外界唯一的一條路,幾輩人踏著它一步步走來。在這條小路上,村里的劉二爺曾崴過腳,后來走路就瘸了;村里劉三順家的那頭大耕牛就命喪這條路上,那天,三順趕著牛車去縣城拉磚頭回來,天降瓢潑大雨,小路泥濘難走,三順性急,一個勁鞭抽老牛,老牛用力過大,體力耗盡,竟一臥不起,斷了氣。這頭耕牛可是三順家唯一值錢的家當,為此,三順心疼得大病一場,差點沒有去閻王爺那兒報道。
劉家村的人也沒少向鄉里、縣里提過建議,懇求上級把路給修修,可最后都沒有結果。聽鄉里的一位領導說,近兩年上面有修路指標,不活動活動是成不了事的。劉慶民與大伙一合計,請客送禮咱淳樸的老百姓不吃這一套,況且需要一筆不小的數目。可總不能坐以待斃,干等著,一點希望也沒有。劉慶民為此事寢食難安。一日,他在村邊溜達,一眼看到了村邊的一溜墳墓,眼前一亮,快步走到一墳墓前,深深鞠了一躬,嘴邊露出一絲笑意。于是,回村后,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大家,大家舉手表決贊成,這事拍板下來。
天亮,三人結伴到了縣城,他們徑直把驢牽進了縣獸醫站院內。劉慶民找到在這里干事的侄子小強,如此這番地安排一遍,小強一聽是為村里做好事,十分配合,當下就把驢牽進了治療中心。劉慶民讓劉陽和朱守在這兒等候,自己三步并作兩步出了獸醫站。
縣委大院坐落在縣城中心。劉慶民被一保安攔住:“同志,您找誰?”
“我,我,我找你們劉縣長。”
“您找他有什么事?您是他什么人?”保安一連兩個問句把劉慶民惹火了,他眼睛一瞪,沒好氣地說:“你是查戶口的呀?我是你們縣長的二叔,怎么,不要進呀?”
保安臉唰地紅了,連聲道歉,并說:“我們劉縣長正在會議室開會,會議室在二樓最東面。”
劉慶民悻悻地邁開流星大步昂首挺胸地進去了。來到二樓,會議正好散會,一簇一簇的人從會議室里彈出來。
劉慶民從門口往里瞧,一眼看見縣長正在寫字。待人走開,劉慶民輕步走進去,來到縣長身邊,叫了聲“小杰”。縣長猛然抬頭,看見一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嘴里還叫了自己的乳名。縣長眉頭擰成一個大疙瘩,一臉的疑惑。
“小杰,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慶民叔!”
縣長慌忙站起來,雙手緊緊抓住劉慶民的手,興奮地說:“慶民叔,真想不到……您怎么到這兒來了,有什么事情嗎?”
“沒什么事情,就是來看看你。”
縣長拉起劉慶民非要回家坐坐,劉慶民慌了,忙說:“不去了,不去了,我還有事,那個,那個它病了,正在縣里治療。”
縣長神色緊張地說:“莫非慶民嬸病了,走,看看去!”說著,他招手叫來小車,把劉慶民塞進車內。劉慶民有點不好意思,但他仍指點著司機在這里拐彎在那兒轉向,不大功夫,小車開進了獸醫站。縣長一臉的納悶,不知劉慶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劉慶民把縣長領進治療中心,幾個人正在給一頭驢包扎傷腿,一圈一圈的紗布把一只驢腿包個嚴嚴實實。縣長成了丈二和尚,站在那兒直發愣。
“小杰呀,這頭驢你可面熟?”劉慶民說。
縣長仔細看看,搖了搖頭。
“小杰,這頭驢的先輩可救過你的命,難道你忘了?在你五歲那年,你半夜發高燒,是這頭驢的先輩硬是拉著你瘋跑了一百多里的路把你送進縣醫院,你才保住了小命,醫生說,要是再遲一個鐘頭,你的腦子就燒壞了。”劉慶民深情地說。
縣長點了點頭,他想起來了。那頭驢是慶民叔家的,性情溫順,小時候,他經常騎在驢背上玩耍,連飯也忘記吃。縣長眼睛有點濕潤,他走上前,用手輕輕撫摸驢的身子,問:“它的腿怎么回事?”
劉慶民忙不迭失地說:“昨天它幫我拉稻子,在咱村外的那條該死的路上把腿給崴了,站不起來了,就找車送了過來,腿肯定是斷了。”
“那條路也太不成樣子了,經常弄壞人或牲口的腿,遇到下雨,根本沒法走。給上面建議給修一修,就是沒答復。”劉陽不懷好氣地說。
縣長臉上僵硬起來,好像聽出了什么端倪,但他仍像沒聽見似的,靜靜地說:“一定要把驢腿包扎好。”站了起來,他走回車旁,對司機吩咐了幾句,就自個走了。
劉慶民一看縣長自個走了,白費了一番功夫,他怒火中燒,驢脾氣上來了:“你個狗屁縣長,忘了祖宗十八代,你如今成了精,倒翻臉不認人了,你個忘恩負義的家伙不會有好下場的。”
縣長司機慌了手腳,上前捂住劉慶民的口:“我的大叔嘞,你也不分個場合,快別罵了!”
劉慶民勁更大了,竟一蹦三尺高,出言不遜,縣長司機解勸不下。最后,劉慶民罵累了,坐下來直喘氣。
縣長司機張羅來一輛解放卡車,眾人七手八腳把驢給弄上車,劉慶民說什么也不上車,揚言要去大鬧縣委大院。在眾人的好說歹說下,劉慶民怒火熄下來,被幾個半大小伙抬上車。車子發動,駛出了獸醫站。
解放卡車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劉慶民卷了一根煙大口大口吸起來。他猛烈咳嗽了一陣,一字一頓地開口了:“唉,也難怪那孩子與咱村里人不一心,想當年他的家庭在成分,他爺爺不堪忍受喝了老鼠藥,他父親沒少受了村里人的折磨,最后也跳河自盡,他們母子背井離鄉,吃盡了苦頭。這孩子有出息,考上大學,吃了皇糧,我也是老糊涂了,不應該罵他。”劉慶民老淚縱橫地繼續說下去:“后來,一切恢復于太平,村里人的思想也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得理智了,左思右想人家能有什么天大的錯誤,干嘛往死里整人家。于是,村里人就自發出錢為小杰爺爺、父親和當年受過冤屈的其他人修繕了墳墓,立了墓碑,以表悔意。”
車行至村口,縣長司機看到路邊一字排開十幾座墳墓,頗有氣勢。一直沉默不語的劉陽打破了短暫的寧靜,不好意思地說:“其實這次我們是為村里修路的事而去的,這條路可是俺村的生命線呀,但是一直沒人管沒人問,所以大家就想了這招,集資買頭驢,去找縣長幫忙,那驢腿根本沒有斷,不想人家縣長不怎么認賬!”
縣長司機笑了,說道:“原來如此!你們這是什么村?”
“俺這村叫劉家村,全村人都姓劉,幾十年前全在一口鍋里吃飯。”劉慶民說。
“劉家村?!你們這條路在這次修路指標計劃內,我昨天在縣委辦公室里看到的鄉村公路改造計劃書上看到你們村的名字了。”
劉慶民和劉陽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縣長司機臨上車回去的時候,沉思片刻,說:“劉叔,實話告訴你吧,我們縣長每到清明節晚上就會回來的,他給那兒的每座墳墓燒錢、敬酒,臨走的時候,他總是深情地往村里張望很久,最后,深鞠一躬,才上車回去。”
朱守一直寸步不離,故事的開端和結尾全看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