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三

轉眼間，來到美國的時間已經兩年了。

紐約，世界上最繁華的國際大都市之一，無數的人為了名或為了利在這個城市掙扎奮斗著，有的人成功，一夜暴富，也有的人失敗，一貧如洗。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每分每秒都有喜怒哀樂上演著。

宇生在這個環境里已經如魚得水，從兩年前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再用過家里的一分錢，這兩年里，他忙著學業，忙著打工，忙著為自己的事業做準備。他總是每天很早出門，晚上又很晚回家，這種情況下，寧紫，已經被他忽略很久了。

寧紫沖送她回來的車揮了揮手，她喝得有些醉，腳步踉蹌，視線有些模糊，今天是一個同學的生日聚會，大家鬧得很開心，有些過頭了，胃里一陣陣泛酸，中途她曾清醒過的，不過轉念一想，反正也沒有人管，就算喝死了也不會有人發覺。

她又何苦為了別人珍惜自己，那個人，有多久沒注意過自己了。

夜風吹來，一陣陣涼意，暈眩的頭頓時清醒了不少，眼前那幢房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也同樣一如既往的漆黑，幽幽的路燈，像是看笑話般的拉長了她的影子，沒有來由的煩燥，對著路燈燈柱就是一陣猛踹。腳上傳來痛感，她早就該料到莊宇生還沒有回來，這幾個月以來，他什么時候在凌晨三點之前回來過，她又回來干什么，回來也不過是一個人，還沒有在外面來得熱鬧。

不是不為自己悲哀的，她是他的同居女友，本該是最親密的雙個人，但一個月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會超過一個禮拜，這一個星期以來，她更是一句話都沒有同他講過，如果是吵架了還說得過去，可笑的是，她連想跟他吵架都不能如愿。

每天他總是很晚才回來，洗了澡后一分鐘之內能睡著，而每天早上她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冰涼得讓人覺得寒冷。

拿出鑰匙打開門，順手按下墻壁的燈，橘黃色的燈光本該是溫暖的，但空蕩蕩的房間，無邊無寂的孤獨向她襲卷而來，身體軟得像泥一樣，她任由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眼角濕濕的，她懶得去抹，一場戀愛，讓她變得完全不像是自己。

手中的鑰匙串向宇生最愛的那個花瓶砸去，花瓶晃了晃，到底沒有跌落在地，連這都不能如愿。她不甘心，她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沖那個搖搖欲倒的花瓶輕輕的一推，清脆的碎裂聲，她猶不解氣，使出了所有的力氣大叫道：“莊宇生，你是個混蛋，是個混蛋。”

兩年前跟他來到紐約時她還對這段感情充滿期待，年少不識愁滋味，感情的事，她看得太過簡單。她用盡自己的心思經營著兩人之間的關系，不會下廚，她從最簡單的開始學起，盡管她其實很討厭油煙。他說他不喜歡她亂花錢，她就再也沒有去過名牌精品店，一個月的花費不超過一萬塊。他說他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她細聲細氣的說話，討好迎合他，變得完全不像是自己。她滿心以為她的苦心經營會開出一朵幸福的花，可是努力的只是她一個人而已，莊宇生，學業，事業，她在他心里到底排在第幾位。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兩年的青春換來如此不堪的結局。時間如果可以再回到兩年前，她想她不會再如此的義不反顧。

是不是到了放手的時候。

哭夠了，累了，倦了，她抱著自己蜷縮在沙發上發呆，手機的鈴聲突兀的劃破了黑暗的寂靜。

瞟了一眼一旁的電話。“喂……”按下接聽鍵，她有氣無力的問道。

“寶貝，出來跳舞吧，知道你肯定是一個人呆在家里獨守空房，出來吧，及時行樂。”電視彼端的聲音興奮而熱烈。

打電話來的是寧紫以前的同學，跟他們一同出的國，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寧紫和她的關系算是不錯的，無聊的時候，她們經常玩在一起。

這個空間讓她覺得壓抑，她逃跑的念頭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

“你在哪兒？”她問，撐起身向樓上走去，她說得對，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嗎，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的。

“老地方。”

寧紫跑到樓上去換了一套衣服，她從衣柜底層把她曾經的衣服重新翻了出來，因為宇生不喜歡，這幾年，她的著裝風格改變了許多。但是今晚，她不管了，她要做回她自己，去他媽的莊宇生，去他媽的愛情，她不要了，她再也不要了。

濃妝，透明衫，超短裙，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妖精。

那個酒巴她已經去過數次，自然是熟門熟路，一進場，她就吸引了眾多男女的眼球，她很滿意自己引起的效應，想著莊宇生，又沖眾人拋了個媚眼，她跳上舞池，擺出魅惑的動作：“來吧，寶貝們，狂歡吧……”

……

宇生從酒店里出來，他跟那些人一一握手，雙手就剛才達成的結果都比較滿意，宇生很興奮，這是他自己借到第一個一百萬，時間已經指向了凌晨四點鐘的方向，寬大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了行人，那些人開車走了，清清冷冷的燈光下，他突然涌上一種孤獨的感覺。他覺得要找一個人分享自己的成功，寧紫，腦海中浮現出她清麗的容顏，自己似乎好久沒有陪過她了。

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門永遠開著，他走進去，挑了一瓶紅酒，出門結帳時看見柜臺邊那些造型可愛的蛋糕，他記得寧紫似乎很喜歡吃這類甜食，他用了似乎，是的，他記得不太清，記憶已經很遙遠了。

巧克力還是草霉？宇生再一次猶豫了，他忽的發現他想不起他和寧紫相處的細節，他也不記得他們最后一次交談的話題，對寧紫的愛好，他沒有一點概念。

濃濃的負疚感涌上他的心頭，這兩年來，他忽略她太多了，他想自己應該跟寧紫好好談一談，今晚是個好時機，于是，巧克力和草霉，他一樣挑了一個。

回到家里，沒見到期待中的一室溫馨，迎接他的反而是一室的黑暗，他皺起眉頭，寧紫似乎從來沒有這么晚還沒回來過，打她的手機，卻一直沒有人接聽，他凝視著地面上花瓶的碎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這里的保安措施倒是做得不錯，調出屋外的錄像帶，她是凌晨自己出去的，宇生皺起眉頭，不知道她可能去了什么地方。只得再次撥打了寧紫的電話，這次倒是有人接了，不過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背景音樂嘈雜無比，震耳欲聾。

套出他們的所在地，宇生心情緊張的沖了出去。

昏暗的燈光，扭腰擺臀的男女，宇生繞過一個個人，終于在舞池中央找到了那個被許多男人圍在中央的寧紫。

她明顯是喝醉了，動作放蕩而大膽，甚至連他也認不出來了，繞到他面前，還伸出雙手挑逗著他。

宇生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這樣的寧紫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發現兩個人之間的溝通實在是少得可憐，這兩年來，他們兩個一起逛街的次數用指頭都數得過來。

他不喜歡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更不喜歡她大膽放肆的動作，他清楚自己的感覺叫吃醋，他此刻想把她藏起來，她的任何一面都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看見。

脫下身上的外套套在她身上，宇生拖起她就往外走，寧紫神智不清的掙扎著，直到出了外面，被冷風一吹，才略略清醒了些。

宇生拖著她往家的方向走。

“你放開我。”她大叫道。這個男人，她現在不想看見他，非常不想。

宇生不為所動，他的力氣比她大，她自然是沒有辦法的。

寧紫掙脫不開，索性抓起他的手臂使勁的咬了下去，宇生吃痛，怒瞪著她。“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剛才你什么樣子。”

寧紫不屑的撇撇嘴，借著酒勁嗤道：“無論什么樣子，以后都輪不到你管。”

“我是你男朋友，我不管你誰管你。”宇生決定不能跟一個酒鬼計較，明天等她酒醒后，兩個人再好好談談，這段感情，他清楚知道自己舍不得。

寧紫捂著嘴呵呵笑了起來，她對這段感情感到悲哀，兩年了，他什么時候以一個男朋友的姿態出現過，如果是有第三者，或許她還不會這么難受，可是她輸給的竟是一些沒有具體形態的東西，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辛苦了兩年，給自己自由吧。

她問：“今天你怎么想起我來了。”

宇生想起了這事，說道：“今天我找人成功借到了一百萬，我買了紅酒和你喜歡吃的蛋糕，草霉和巧克力味的都有。”

原來是想和她一起慶祝，可惜太遲了。

她悲哀的看著他：“宇生，你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他別扭的轉過頭，自己都覺得心虛。“寧紫，我有的……我只是……”

她打斷他的話：“宇生，你是說給我聽呢還是說給你自已聽，你有就不會不知道我已經兩年不吃蛋糕了，我迷戀蛋糕那會兒是高三的時候，還有，巧克力味和草霉味，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宇生，我們在一起兩年，到今天，我才認識到自己如此悲哀。”

他覺得不對勁，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慌起來，他想伸手抓住她，可是她退后了兩步，站到離他遠遠的地方。

她說：“宇生，我們分手吧。”

他沒有準備，他不能接受她話里的含義，他想挽回什么。“寧紫，我知道這兩年是我的不對，但是，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會改變的，我會抽時間多陪你的。”

“宇生，你讓我給你一個機會，但是兩年了，你有沒有看到過我的努力，如今，我累了，我想過些簡單的生活。”

“寧紫，你不能這么殘忍。”

“對不起，我想試試沒有你的生活。”

轉身向馬路對面走去，宇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挽回，潛意識里只知道不能讓寧紫就么離開，怔了幾秒，他想追上前去，可是此時正好一輛加長型的貨車通過，再瞧時，街上哪還有寧紫的身影。

他感到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恐懼感，寧紫，他舍不得她就樣消失不見，他瘋了似的去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尋找，可是連這樣的地方他都不知道幾個，一個人在馬路上不知所畏的亂晃著，天亮時才拖著瘋憊的身體往家走。

他希望她會回家收拾東西。

屋子里的燈果然亮著，宇生頓時一陣欣喜，他急急的打開門，卻被沙發上那個身影嚇住了。

“念佳，你怎么會在這兒。”

念佳扔下手里的遙控板，跑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哥，我好想你。”

宇生抬手阻止她的熱情，念佳空落落的雙手僵在半空中。“你哪來的鑰匙。”他情緒低落的追問道。

不屑的撇撇嘴，念佳一副不以為然的語氣。“這把鎖，怎么困得住我想念你的心情。”

宇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寧紫，她沒有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你慢慢玩吧，我去洗澡。”他淡淡的說。

念佳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而令一個男人異常的原因通常只有女人，再結合房間里那些女人的衣服，念佳推斷她親愛的哥哥極有可能是：被甩了。

有趣，真有趣。

浴室里傳來陣陣水聲，念佳坐回沙發上拿著署片正要往嘴里塞，門口處再次傳來響動，這次，進來一個極漂亮的女人，但是那紅腫的眼睛和花掉的妝大大折損了她的美麗。

寧紫沒料到屋內會出現一個女人，因此微怔了下，卻聽見那個女孩口氣不善的質問道：“你是誰。”

自已的家，卻要被當成外人，寧紫不由得覺得好笑，她淡淡的開口：“你又是誰。”

念佳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望向浴室的方向，決定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知道洗澡那個人是誰嗎？”

寧紫配合的問道：“他是誰？”

念佳趾高氣揚的回道：“他是我親愛的——”——哥哥。“也就是這幢房子的主人，好了，你又是誰，從哪兒偷來的鑰匙。”

寧紫發現自己竟然還能笑出來，這個女孩子也算是可愛。“那你親愛的有沒有告訴你他的上一任親愛的就是我呢？”

哦！念佳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狀。“他剛才交待了，說你來了之后可以去房間里收拾你的東西。”

“他真這么說？”寧紫壓下心里的苦澀，問道。

念佳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還說只給你半個小時時間。”她當然是在瞎掰，時間長了，她哥出來瞧見這一幕還不得扒了她的皮。

宇生回到房里就發現寧紫的東西全都不見了，他急匆匆的沖下樓，把念佳像小雞一般擰起來。“剛才是不是有個女人回來過。”

念佳無辜的點點頭。

宇生又急問道：“她說了什么，朝哪個方向走了。”

宇生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好般大，語氣嚴厲而急切，抓著她的手勁很大，讓她有些吃疼。念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錯事，怯怯的說道：“剛剛我跟她開了一個小玩笑。”

玩笑？宇生太清楚自己這個妹妹的本事了，抓起一旁的車鑰匙，拖著念佳就往外走。“莊念佳，你皮給我繃緊點，最好祈禱沒事，否則——”他眼里精光一閃，念佳不禁打了個寒顫。“我非剝了你的一層皮。”

念佳主動交待以求從輕懲處。“她可能去機場了，我看見她手上拿著機票。”

他們在最后一刻攔下寧紫。

宇生想急著解釋，卻被寧紫攔住了。

“宇生，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念佳。“我不是因為她才走的，雖然她挑撥了一下我們的關系，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你妹妹，你曾經說過你妹妹怎么樣怎么樣，再加上你們之間有幾分相似，我的判斷應該不會錯。”

“既然不是因為念佳，你為什么還是不肯留下來。”

“宇生，兩年了，我們彼此都該喘口氣，我累了，想休息了，我們先這樣分開一段時間吧。”

“那以后呢？”

“有緣份的話，總會走到一起的。”

飛機緩緩升空了，宇生站在候機大廳里，沖飛機起飛的方向揮了揮手，再次，寧紫，相信有一天，他們終究會再次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