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溫香身子微斜的面向眾人, 神情姿態(tài)無一不美。輕風(fēng)拂過,牽起她的衣袂,飄飄擺擺, 隔著時隱時現(xiàn)的光影, 宛若畫中仙境。
距離她三尺左右之處, 一張琴亦同樣斜對這邊, 兩方呈現(xiàn)“八”字排列, 只不過那張琴后空無一人。
然雖則無人,琴弦卻在微微顫動,細聽去, 竟發(fā)出低弱聲響,與溫香的彈奏別無二致, 竟似專門為她應(yīng)和。
一時間, 贊聲不已, 就連守在一旁伺候的婢女都驚異的睇向溫香。
眾人激動,又不敢高聲, 生怕驚擾了好容易下凡的仙人。
等到一曲既終,溫香的手緩緩從琴上移開,而旁邊的琴依舊帶著余韻悠響,似是意猶未盡。
溫香半低了頭,唇角含一絲淺笑, 雖羞澀, 但也不難看出志得意滿。
眾人驚贊, 仿佛第一次見到此種奇景般議論紛紛。
小圓嗤的一笑:“不過是看金四奶奶才高八斗, 就又使出了這套把戲。這個女人, 看去不聲不響,可是從來就容不得別人強過她一星半點!”
想到溫香“默默無聞”的引得龐維德為她鞍前馬后的忙活, 金四成親那天,龐維德竟然替溫香惋惜了好久,連覺都沒睡,小圓就怒火中燒。
“不過她倒也真本事,我也曾試過,可就引不來神仙。”裴若眉有些心虛的睇向溫香。
小圓正打算諷刺兩句,一個女子的話語已經(jīng)輕飄飄的從后面?zhèn)鱽恚骸皽囟媚锏那偎嚬婢罱^倫,竟是能引得神仙下凡,令咱們大開眼界。不過我倒聽說,金四奶奶的琴藝師傳季桐。想那季桐是何人,乃名滿天下的琴師,圣上召他彈奏一曲尚不可得,真難為金四奶奶有這樣的福分。如是,我們豈非亦是有福之人?金四奶奶,何不彈奏一曲,一償我等渴慕之心?”
是阿裊。
這個女人!
小圓攥緊了拳頭。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阿裊雖是有意為難,又何嘗不是給了阮玉一個壓倒溫香的機會?
溫香,她就欠教訓(xùn)!今天阮玉在曲水流觴中大獲全勝,又得了尹金的青眼,她便憋著一股勁,打算在這撈面子。
這個女人,就是離不開別人的關(guān)注,尤其是男人!
尹金至今瞧不上她,還不就是因為看穿了她的心思?虧得她還使盡了手段巴結(jié),又拉上金玦焱那個冤大頭。
哼,也好,這回就讓她嘗嘗什么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立即睇向阮玉,卻見阮玉面色發(fā)白:“金四奶奶……”
“四嫂……”龐維德已經(jīng)站起身,向這邊揮手:“咱們都等著聆聽芳音呢……”
這個家伙,亂用什么詞?大家已經(jīng)開始笑了。
不過小圓是了解相公的,定是龐七覺得方才太過捧著溫香,又偏要將金四跟溫香湊做一處,感到對不起阮玉,想要來個彌補。
不過龐七的腦子是一根筋,想來也是認為阮玉不錯,否則他才不會這般好心呢。
小圓于是更加急切,簡直是將阮玉從樹墩上拔了起來。
而眾人亦望向阮玉,又說又笑的把她往才女的高度上捧,阮玉就是想下都下不來。
如今的急中生智,怕是只能抓起杯子把手指砸爛,可是……痛。
于是在眾人的期待中,阮玉舉步維艱。
人都道她謙虛,然而只有她知道自己臉上的笑絕非謙虛,而是心虛,此刻只恨不能天降災(zāi)難,一下將她砸暈了去。
可惜的是她一直平安無恙的走到前方,清清醒醒的立在琴旁,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隆?
落座時,衣袖不覺掃過琴弦,頓響起一串錚音,縱然她再如何駑鈍,亦知這是一張絕佳的好琴。
金玦焱,果真是費了心思的……
周圍的聲音嘈嘈雜雜,龐維德還在給阮玉造勢,說她的琴音如何美妙,可沉魚落雁,可閉月羞花。
一旁的侍女也聽聞了她的“才名”,此刻皆滿目崇拜的望著她,有人眼中已經(jīng)浮出了激動的淚水。
阮玉也幾乎要哭了,她的手在袖子里緊了又緊,袖口都被冷汗浸濕了,卻始終沒弄明白要讓兩只爪子以什么樣的姿勢出現(xiàn)在琴弦之上。
金玦焱離她最近,此刻見她盯著琴弦發(fā)呆,還以為她是得知飛泉琴乃為溫香所備,心里犯別扭。
他想了想:“若是……家里還有一張玉玲瓏琴,亦是唐代佳品。不若,我現(xiàn)在遣人為你取來?”
他也不知為何要如此遷就她,其實若是她不喜歡,旁邊就有現(xiàn)成的琴。他只是看她怔忪的樣子心里沒來由的難受,竟有一種想將這張辛苦尋來的飛泉琴砸碎的沖動。
阮玉搖搖頭。
現(xiàn)在如果能變出張電子琴,她或許還能摁上一曲“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然而……
嗯,有電子琴也白費……沒電!
龐維德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不停的呼喊:“四嫂,來一個!四嫂,來一個!”
又鼓動他人跟上他的節(jié)奏,簡直鬧洞房般歡快。
林子里的氣氛目前處于極度興奮的狀態(tài),她感覺自己好像成為了某明星,在迎接各種閃光燈的追逐。可是明星還可以假唱,她呢?
嘆氣,將手抖抖的拿出來,心中悲憤……別叫了,牛要開始彈琴了!
可就在她的指尖剛剛觸動琴弦,阿裊的聲音又響起來。
此番帶著笑,似是有什么愉快的事:“金四奶奶,若是不能引得神仙下凡,我們可不依……”
神仙下凡?那是溫香的絕技,更或者,是人家的緣分,豈能人人可得?這分明是難為阮玉。
阿裊,你可不要太過分!
小圓跟裴若眉立即秀目圓睜,怒視阿裊。
阿裊卻只是掩著唇笑:“人家是想金四奶奶人品好,才學(xué)高,是天仙般的人物。咱們尚且如此喜歡,神仙又如何不喜呢?”
喧鬧漸漸靜下來。
人們面面相覷,然后向前望去,卻不是看阮玉,而是在瞧金玦焱。
竇晗臉色難看,將青瓷三彩小盅往阿裊手邊推了推:“渾說什么。神仙剛剛來過,這會走了,難道你非要折騰人家不成?神仙也忙,你當誰都跟你似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這話說得巧妙,逗得端莊持重的蕓娘都笑了起來,素娘則偏了頭,拿繡鳶尾的帕子掩住唇。
眾人也跟著笑,氣氛稍稍緩和。
阿裊端起茶盅輕啜一口,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那就看金四奶奶有沒有這個面子了……”
“哦,是只要引來神仙就可以了么?”阮玉緩緩開口,唇角銜笑。
她的唇角本來就是微微向上翹的,于是笑起來特別的可愛嫵媚,此刻又歪著頭,一瞬不瞬的望著阿裊,眉眼彎彎,端的是一副乖順溫婉模樣。
然而比較熟悉她的金玦焱卻覺事情不妙,阮玉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他不禁再次后悔此番竟帶了她出門。
他的腦子是怎么長的?怎么就忘了乖巧的小貓同時還生有尖利的爪子?
可是阿裊絲毫不覺,聽聞阮玉出言叫號,還輕描淡寫的架勢,頓時來了精神:“當然。只不過神仙可不過誰都能請來的,就看金四奶奶的本事了。”
“好……”
阮玉低了頭,似在欣賞精貴的琴弦,又似是在思考彈奏什么曲子。
眾人的嬉笑漸漸低落,在她將手放到琴弦上時,已是鴉雀無聲,唯聽風(fēng)聲劃過林梢,窸窣作響。
纖指輕勾……
叮……
這是寄指起勢,仿若春鳥鳴澗,清脆悅耳。
咚……
這是舉指起勢,仿若流泉擊石,汩汩有聲。
好琴,真是好琴,眾人頷首。
好琴藝,真是好琴藝,眾人微笑。
當……
這是……
眾人心神一凜
咣……
這是???
眾人笑意微收。
緊接著,叮里咣啷稀里嘩啦噼里啪嚓……
一串“流音”傾瀉而下,仿若飛瀑高落,仿若冰雹狂蹦,仿若山洪暴發(fā),仿若颶風(fēng)襲來,仿若泥石飛走,仿若……
人們已經(jīng)不知該如何形容了,但見阮玉以一副十分投入的姿態(tài)盡情彈奏,雙手在琴上飛速掃動,竟一時讓人看不清那正在飛舞的是幾根手指,更遑論要分辨那指法如何,是否優(yōu)美標準,簡直如同著了魔一般。
對了,就是“琴魔”。
這該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有人暗驚,睇向金玦焱,卻也有人驚道:“動了!看,動了,動了……”
龐維德口中的“動”說的就是與阮玉三尺之距的那張琴琴弦跳動,仿若痙攣一般奏出嗡鳴之音,竟比給予溫香的和鳴響亮激動得多,而當阮玉演奏到激昂之處,整張琴都在琴案上碎步移動,大有要跳下琴案粉身碎骨以謝知音之意。
眾人皆驚,一瞬不瞬的盯住琴弦,猜測究竟是哪路神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