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一聯系,阮玉覺得自己大約明白春分的意思了。
她撿了根赤金鑲和田玉葫蘆的簪子,拿簪挺的尖兒在指上劃拉著。
“不管是他,還是她,要做什么,和咱們又有什么關系呢?有些事,人家就是想做,攔也未必攔得住。”
她說的,是前世所見,所聞,所歷。
在這世上,沒有什么是長長久久的,唯有自己對自己的心……
“所以,咱們就過咱們的日子。開心了,就笑一笑,不開心了,就砸兩樣東西出出氣……”又想起了什么,四處張望:“可別挑貴的砸啊,就挑……”
眼睛一掃,盯向架子床:“枕頭!砸枕頭好,又出氣,手又不疼!”
春分被逗笑了,又嘆氣:“姑娘當真跟以前不同了。還記得那時,奶娘說有人要給大人說個繼室。姑娘當即就病了……”
阮洵的不再續娶,難道還跟如花有關?
阮玉默了默:“其實爹若真娶了新人,現在也不至這么孤單了……”
前世的她,長大后,雖然對父親又娶新人心有怨懟,可是也想過,若是自己在外上學,或者嫁了人,父親一定會很孤單,而自己也不會放心。
所以,她一直矛盾著,糾結著。
其實人,真的不該很自私……
春分搖搖頭:“倒是姑娘多慮了,大人只對夫人鐘情,是不會娶別人的。”
阮玉忽然想逗春分說說從前的事,外面忽然傳來一聲笑語:“哎呦,這回可是來著了,正在屋里坐著呢……”
回頭,正是李氏,穿金邊琵琶襟外襖,系縷金挑線紗裙,一身喜氣洋洋,連唇角黑痣都揚得俏皮,扭腰甩帕的進了門。
阮玉急忙起身迎接:“都這么晚了,是什么風把二奶奶吹來了?”
“東南西北風!”李氏掩口嬌笑:“莫不是上回咱們把你吃怕了?一到天黑,就不肯迎咱們上門了?”
春分就要上前替主子說話,阮玉及時開了口:“哪里?二奶奶可是咱們迎也迎不來的貴客呢。”
李氏仔細瞧了瞧她,見她說話不似作假,又笑,拉起她的手,親熱道:“我這次可不是來打秋風的。你瞧瞧你,我不過是讓嬌姐兒跟你長長見識,可是給嬌姐兒那么多的皮子干什么?小孩子家家的,穿了都浪費!”
“怎會浪費?二嫂將來還會添丁,自是能用得著。若是有不夠,就上我那拿去。”
添丁?
這話李氏愛聽。
于是笑得更加開心:“那我就借你吉言了!不過東西太好,沒白的給小孩子糟蹋,也慣壞了她們。你可不知,我們嬌姐兒自打回來,不是嫌床太硬,就是嫌被子不夠軟,還讓她爹找人把窗戶劈了,要做成珊瑚的。嘖嘖,這般矯情,將來哪個好人家敢娶哦。”
說來說去,終于繞到點子上了。
阮玉不想接茬,只道:“嬌姐兒自是有福氣的。”
李氏得了這不痛不癢的一句,很是不滿,笑容一滯,很快又是一軟:“對了,給大人的‘靈芝’,大人用著可好?”
怎么?點著名的要跟她交易了?可是李氏自己不也說,她送了皮子嗎?其實不僅是皮子,還有各色菜肴呢,那可是“僅此一家”的招牌菜,一道就十好幾兩銀子。
于是笑了笑:“大人說,是好東西。”
李氏便樂了:“這便好,跟我走吧!”
“上哪去?”
“你上回請了我,這回輪到我請你了。”
“還是不要了吧?”
本就拿人手短,再加上吃人嘴短……
這李氏是吃定她了呢。
“怎么不要?一是還你的席面,一是嬌姐兒擾了你這幾日,又拿回那么些東西,我若悶聲不響,不知要被人說成什么樣子呢。弟妹就當可憐我,給我個面子,也省得人拿我嚼舌頭。你是不知道,這人嘴兩張皮,卻是比刮骨鋼刀還要厲害。”
阮玉還要推脫,怎奈李氏抓著她不放。
春分也不能把主子強行搶出來,跟著干著急。
李氏見阮玉果然不愿,急了,半是央求半是威脅道:“我這一下午可是來了好幾趟了,你總得念我一片誠心吧?”
“若說誠心,哪個心不誠呢?”
門口,傳來姜氏的陰陽怪氣。
這倆人居然都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阮玉就發現,基本都是李氏先出場,姜氏隨后便至,莫非是拿人盯梢李氏?
只是她們兩個現在只要一湊到一塊,阮玉就心里直突突,偏偏又在她房里,這萬一打起來……
對了,怎么倆人一前一后的進來,卻沒人通報呢?門外的丫頭干什么呢?今天是誰當值?看來她的第一把火可以燒了。
而那邊廂,那倆人已經接上火了。
“我這一下午可也來了六七趟了,都說弟妹在整理嫁妝。我就知道,這新婦進門是最忙的,沒個仨倆月的歇不下來,也琢磨著等弟妹閑了再請弟妹過去坐坐。可是又一想,我這么體諒弟妹,別人可未必,而我身為長嫂,若是被下面的搶了先,還不被人說道?再說之前還蹭了弟妹一頓飯,說不過去啊,所以我就厚著臉來了。二奶奶,你也是打算請弟妹過去?”
李氏不咸不淡的一笑,把托阮玉照顧金寶嬌又送了金寶嬌那些東西,一一的說了一遍:“所以不論如何,我都得謝謝弟妹。”
李氏聽說金寶嬌得了那些物件,心里嫉妒得要冒火。不僅是因為東西,而是……如此,是不是就證明阮玉倒向二房了?這可了不得。
二房一向把大房壓得死死的,再讓他們得了勢,這眼里還有旁人嗎?
如此一來,笑容都生硬了:“既是如此,二奶奶就賞我個面子嘍?”
“一家人,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見成功將姜氏氣倒,李氏心里樂開了花,更親親熱熱挽住阮玉的手臂:“弟妹,快隨我去吧,飯菜涼了可就不好了。對了,大嫂……”
轉了頭,媚眼斜飛,只把姜氏看得恨不能栓根繩兒把那眼珠子吊出來:“既是大嫂無事,也去湊湊熱鬧?”
“我可不像二奶奶這般清閑!”姜氏臉色泛青。
她的臉色一直不好,這么一來就很有些恐怖。
“二奶奶又有時間又有銀子,只是我,做了一大桌子席面,貴客卻不到,怕是要浪費了。”
“我哪來的銀子啊,還不是從手指縫里省下的?這也是備不時之需,萬一再有誰下差了單子把東西做錯了讓一家人瀕臨絕境……”
“你……”
李氏卻還嫌不夠,依阮玉看,她就是想跟姜氏掐架。
她怎么這么倒霉,每次倆人杠上都拿她做垡子?
“大嫂也別哭窮,前兒我還見公公把一張銀票悄悄塞給了大哥。”笑,拿帕子擦擦唇角,做出分外妖嬈的樣子:“唉,這有的人呢,就是忙碌命,從早干到晚也得不到好。而有的人呢,就喜歡闖禍,給家里惹麻煩,偏偏受人待見。你說,這是不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李氏,你別逼著我撕破臉皮!告訴你,有些事好做不好聽!”
“呦,大嫂倒是說出來讓我聽聽,怎么個難聽法?”
姜氏就要竹筒倒豆子,阮玉急忙攔住:“不就是一頓飯嗎?在哪吃不一樣?既是兩位嫂子都要請我,就不妨把席面并了,大家一起吃個熱鬧!”
二人一怔。
阮玉這是不偏不倚?卻也是一人各打五十大板,可也沒話說,頓了頓,不約異口同聲:“算誰的?”
“當然是算兩位嫂子的。”阮玉笑得諂媚。
二人一想:“成!”
一人駕著阮玉一條胳膊出去了。
阮玉哀嘆,被請吃飯本是好事,可是有誰像我這般被邀請還這么痛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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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小心著點兒。”
春分扶住阮玉,又換立冬趕緊把燈籠挑過來。
阮玉扶著樹干,一陣陣的頭暈目眩。
姜氏和李氏是對她下了死手啊,為了讓她表白對她們的忠心,拼命灌她酒。
她也知道,這二人目前在金家算是勢均力敵。
李氏執掌中饋,在府中可謂呼風喚雨。而姜氏雖沒有掌權,但是很受盧氏所喜,也能在老爺太太跟前說上話,而盧氏雖將大權暫交李氏,但自古婆媳一向就很難有合得來的,更何況,誰不知權力的美妙?所以時不時的還打壓一下李氏。
于是這姜氏跟李氏就非常有默契的明爭暗斗。
原本還有個秦道韞,可以拉來做同伙,但秦道韞是煙不出火不進的性子,大概誰也沒爭取過來,如今又有了她,可以帶來相當的利益,比如為她們的女兒尋找個好婆家,倆人又揣著必須要把對方壓下去的念頭,所以拼命爭取她。
阮玉原本還不大喜歡秦道韞的冷淡,如今想來,這位超凡脫俗的三奶奶是多么的聰明睿智啊。
而她莫名其妙的就上了賊船,為了不偏不倚,不至令那二人打起來,她只好對所有的“美意”照單全收,到最后就差點唱“美酒代表我的心”了。
古代的酒雖然度數低,可是也架不住累積啊。
她發誓,這是她這輩子喝得最多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