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低下頭,生怕人看出異樣,卻又忍不住斜了眼角,往那秀頎挺拔的身影掃去。
阮玉倒奇怪了,這家伙折騰到大半夜,估計氣得也沒睡好,一大清早的又起來搞建設,怎么看去還這么的神清氣爽?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前世為了洗刷冤屈,三個日夜不眠不休的收集整理證據,還不是一樣的精神抖擻?
只不過今天的自己……方才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眼下隱有青黑。
沒辦法,她早就習慣了晚睡晚起,可是現在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還要跟一家老少尤其是身邊這個賤男斗智斗勇,不消耗精力才怪呢。
金玦焱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疲憊,仿佛有史以來第一次仔細的看她,目光就定在她的眼下,仿若刀削的唇角一勾,不懷好意的笑。
不能不說,這個賤男長得確實很養眼,唇瓣紅潤光澤,這般彎起來,不知就里的,還以為他在含情脈脈呢。
阮玉便也回以一笑:“四爺真早……”
“是啊,早上的風景好,要常起來看看。”
四圍黑咕隆咚的,他不是夢話,就是別有用心。
遠遠的,小轎又來了。
金玦焱卻轉了身:“回去,回去,今兒我要和四奶奶走走……”
走走?
什么意思?
阮玉外加春分、夏至都提起警惕。
阮玉還回了頭,但是昨兒個丁嬤嬤跟她忙了一天,年紀大累到了,她便留老太太多睡了會,眼下想來,有點后悔。
金玦焱倒情緒振奮:“自打嫁過來,你還沒機會四處逛逛吧。我告訴你,我們金家雖比不上你丞相府,但也是不錯的。你還要在這待上一輩子,不熟悉熟悉,怎么行呢?”
一輩子?
昨兒他不還要休妻嗎?方才不還要砌堵墻跟她劃清界限嗎?
阮玉可不相信他會轉了性,聯系他以往作為,她可以認定,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既是不坐轎了,春分就在前面挑著氣死羊風燈引路,夏至則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跟著,再后面的,就綴著個百順。
百順的小眼嘰里咕嚕的亂轉,死死盯著前面兩個主子,生怕二人一言不合就地打起來。成親那夜,他是沒轍了才去找老爺,結果主子罰跪一夜,他則被主子罰跪兩天一夜,若是倆人真開火了,他該怎么辦?
春分也有這樣的顧慮,可是她沒百順那般憂心忡忡,而且她一向穩重,只是邁著準管家娘子的步子,頭微垂,眼睛看似規矩的盯著移動的燈籠,但注意力一時半刻也沒有放過后面的人。
夏至則不同,她覺得心里有些飄乎乎的,連步子都跟著發輕,總像要往前趕,可又不好離前面的人太近。
她想要打量四圍的景色,可是目光總不由自主的往前移,收攏到那兩個人的身上。
光線朦朦朧朧,播灑在二人身上,又隨著移動,將兩人的影子一會拉長,一會縮短,一會合成一個,一會又分作兩邊。
其實姑娘的個子已經比尋常女子高了,可是姑爺依舊比她高大半個頭,走起路來,一個風擺楊柳,一個飄灑自如,端的是一對璧人,可是這對璧人就是誰看誰都不順眼,真是讓人遺憾啊。
夏至不由嘆了口氣,目光逡巡一圈,又落到前方。
可是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姑娘的身影仿佛換成了自己,自己走在姑爺身邊,然后燈光一會將他們的身影分開,一會又交纏到一起,就好像……
咦,是她出現幻覺了嗎?她好像看到……
“你干什么?”姑娘忽然厲喝一聲。
百順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就要往前沖。
“我怎么了?”
金玦焱的語氣似乎很不解。
“你……”
阮玉厭惡的看著他,把右手藏進袖子背到身后。
一路安靜,她走得昏昏欲睡,想著本來可以坐在轎中瞇上一會的,結果這個賤人就挨過來,竟要抓她的手!
然而見他無辜的眼神又躍動著一抹戲謔,就好像她是只偷油的老鼠,被他當眾抓了個正著的得意,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那般厭惡她,恨不能休她為快,今天居然要同她并肩而行,還妄圖……
原來拆了墻,又與她接近,竟是要故意惡心她嗎?
她恨恨的瞪著他,思謀如何反擊回去。可是在臉皮的較量上,男人的厚度明顯要優于女性。
她該怎么辦呢?
春分沒有看到身后的情形,不好多話,況且二人也沒有透漏出更多的信息供她發揮,她只得半轉著身子,關注那二人的對峙。
夏至倒是走上前,屈了屈膝,扶起阮玉的手臂:“姑娘,天黑,路不好走……”
這話聽起來似是為二人解了圍……天黑,路不好走,于是四奶奶沒走明白,四爺是扶了還是沒扶都導致了誤會。
但阮玉莫名的感到夏至是在替金玦焱開脫,仿佛是她有錯在先。
她懷疑的睇向夏至,但見她半垂著頭,認真的扶著自己。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可是單憑成親那日夏至跟李氏的“對決”,她覺得夏至不是個說話沒有用意的姑娘。然若非如此,又能如何呢?夏至不會單純的以為金玦焱回心轉意了吧?
再看金玦焱,心情不見有任何不快,而且這般一來,反顯得他寬仁大度,細心體貼,她若是再計較,就是小肚雞腸,無理取鬧了。
于是她收回目光,專心走路。
福瑞堂,就在前方。
阮玉哀嘆,什么時候不能請安?偏偏要固定在一個時辰?請了安,再坐下說話,一屋子人夾槍帶棒的打機鋒,光分辨真心假意就費盡思量。
結了新仇又積舊怨,永遠打不完的官司,永遠扯不完的羅亂。
不能不說,沒有工作是古代女子生活的一大弊端,整個一精力過剩,不折騰折騰那點小心眼日子就過不下去。
果真,剛到門口,李氏清脆又軟靡的聲音便響起來了:“哎呦,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里面隨即傳來姜氏的不陰不陽:“二奶奶目前眼力見長,天還沒亮,就知道太陽打哪邊出來了。”
見她們這般對臺詞,阮玉不覺睇向金玦焱……莫非大太太和三太太還沒到?
恰好金玦焱的視線也飄過來,眸底是一樣的疑問與肯定。
四目相對,仿佛才發現自己想要進行求證的人竟是這么個討厭鬼,立即氣息一阻,旋即調開目光。
李氏則已笑瞇瞇的下了臺階,親自挽了阮玉:“瞧你們小兩口這般親親熱熱,真叫人歡喜……”
順瞧了金玦焱一眼,可是沒看出有什么不妥,心里便是一哼。
阮玉則直截了當:“大太太和三太太還沒來嗎?”
說到這個,李氏笑得更燦爛了:“還不是昨天,府里亂糟糟的,折騰了太晚?老人家,身子骨經不住……”
又似想起了什么,擺出好奇的模樣問道:“我聽說四弟從主院搬出去了,這是怎么回事?”
這個李氏,想來大房二房來的這兩日,她需要努力賢惠,可是憋壞了吧?
“是丁嬤嬤病了,四奶奶怕過了病氣給我。而且我那些寶貝都在東跨院,離得遠了不放心。二嫂也知,我一向是視它們如性命的。再說,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么?”金玦焱說著,還沖阮玉笑了笑。
這個人竟然替她解了圍,阮玉不禁要惶恐了。
可他怎么會有這般好心?
思來想去……怕不是擔心李氏會借機胡說八道,亦或者,金玦焱對李氏也有意見?
李氏撇撇嘴,顯然是不信的,正待追問,孫氏和劉氏亦是相攜著來了。
李氏立即成了真正的賢惠,放開阮玉,一手扶了一個老太太,往堂中而去。
照例是一陣寒暄,話題便轉到清風小筑去了。
“老四,這話是怎么說的?我聽說你跟你媳婦鬧別扭,搬出去了?”
劉氏跟李氏是一樣的脾性,但是倚老賣老,更尖酸些。
“哪有?”
秉著家丑不可外揚,李氏立即把金玦焱的說辭重復了一遍,不忘補充強調二人有多恩愛。
劉氏撇撇嘴,顯然不信:“昨兒晚上你們那么折騰,當我不知道?”
昨天晚上,清風小筑的動靜的確大了些,可以說一直持續到今天早上,害得劉氏興奮得都沒睡好覺。
“而且我聽說……”劉氏的老眼在阮玉身上刮了刮:“你們二人至今尚未圓房?”
阮玉的臉騰的紅了。
古代這種事,可不像現代那般關上門就可自說自話的。在新婚的第二日,要由喜娘奉上元帕,借以證明女子的清白。如今這個物件一直束之高閣,究竟是要以二人關系不和還是她的不夠貞潔來作解?
話說金家二老尚未追究,她一個三房的老太太干什么刨根問底?
豈料劉氏還掃了金玦焱兩眼:“老四,你的身子可得注意了,總出去胡混,終是不妥啊……”
什么意思?
盧氏的眼睛都瞪圓了,這老虔婆竟然說我兒子……不能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