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怪了,除了老爺、三爺、四爺跟四奶奶容色平靜,大房跟二房也衣著整齊, 可是那臉……
這是怎么了?主子內(nèi)訌了?
金成舉眼睛微微一抬, 環(huán)顧四周。
眾人在他威嚴而冰冷的注視下再低了低頭。
廳中鴉雀無聲, 所以金成舉的音量不高, 卻輕輕松松的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連站在最外圍的小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想必你們都知道,二奶奶前段時間出門辦了點事,這個家就暫時歸四奶奶管著。四奶奶雖年輕, 但是一直辦事穩(wěn)妥,所以我決定……”
“老爺, ”李氏從座位上站起來, 對金成舉施了一禮:“兒媳覺得, 有些事當說個明白,掖著藏著倒不光明磊落, 兒媳可不像旁的人,總是使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說著,目光猛的甩向阮玉,配上一臉的青紫交加,神色要多猙獰有多猙獰。
離得近的人瞧得清楚, 也不禁看向阮玉, 心想著這事跟四奶奶有什么關(guān)系?莫非二奶奶被綁, 是四奶奶干的好事?
可是為什么要對二奶奶下手?難道是為了中饋?
二奶奶遭到綁架, 金家下令不得談論, 也嚴禁外傳,莫非是早知真相, 所以要保護四奶奶?畢竟四奶奶是相府千金,哪能得罪?而今二奶奶是打算不顧一切揭露事實,為自己討個公道了?
李氏轉(zhuǎn)了身,挺著臉上的青腫,雙手攏在身前,分外莊重:“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揚,可我一向是個磊落之人,不喜歡做那些暗地里的勾當。可也就是因為太磊落了,倒成了別人的靶子,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我請各位想一想,我當家這么多年,可曾虧待過你們?可曾沒有賞罰分明?就算有些事得罪過哪位,可是你捫心自問,我可是昧著良心,只為自己求痛快?”
李氏拍著胸口,義憤填膺:“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金家?!”
眾人垂眸思量。
若說李氏管家,說不上是嚴厲還是跋扈,他們跟別的府的下人也有聯(lián)系。怎么說呢?各府的事都是大同小異,總歸是下人們都覺得委屈,可若真說自己有什么冤枉,似乎也不盡然。而且這世間的事,除死無大事,倒也不覺得李氏有何特別過分之處。
于是在李氏的調(diào)動下,平日在她手下辦事的幾個管事跟媳婦子都紛紛出列,只言李氏一心為公,還說有手心就有手背,哪能單看一面呢?
阮玉跟金玦焱交換了下眼色,阮玉想說的是,看吧,李氏這是在發(fā)動群眾力量了。
也是,畢竟在金家這么多年,積威之下,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她的手段。再者,自己畢竟是新“上任”,先前也只說李氏不在,代管幾日,人們又欺她年輕,平時她跟這些人也沒什么交往,而且府中前段時間因為假礦的事人心惶惶,最近才重入正軌,難免有一些混亂,所以下人們很有微詞,如今原主回來了,自要投靠原主來顯示忠心。
于是那幾個人一開口,其余人也跟著附和,簡直是為李氏歌功頌德,李氏的臉便露出得意。
“我為了這個家,可謂是操碎了心。你們也都知道了,前些日子,大伯自告奮勇的接了單生意,可是識人不清,結(jié)果被騙了,連累得咱們差點傾家蕩產(chǎn)……”
“李氏,”姜氏急了:“你少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李氏冷笑:“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長了癤子還不擠出來,小心發(fā)霉生瘡!”
“你……”
“行了,你們做主子的,少說兩句,也不怕底下人看笑話!”金成舉低喝。
姜氏狠狠剜了李氏一眼,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金玦鑫示意她消消氣,她就一擰身子,拿背對著他。
相比下,李氏很有風度:“若說這個家真是敗了,咱們的主仆之義也便盡了。不管是為了一家老小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坐以待斃。想當年,金家也曾遭了難,是我舍了嫁妝又從娘家搬了銀子方救的急。我里外忙活,結(jié)果我那還未出世的孩兒就……”
李氏適時抹淚,眾人也跟著唏噓。
“母子連心,日后每每想起,我的心都跟著抽痛……”再抽噎了一下,清清嗓子:“可誰讓咱是金家人,是金家的媳婦,看著自家遭了難,怎能坐視不理?不像某些人,自詡出身高貴,卻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家過好日子,從不管別人死活!”
眾人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調(diào)向阮玉。
“還是我不自量力的里外奔波,又去娘家調(diào)銀子,卻不想……”李氏面露驚恐:“我也不掖著瞞著。我是落入賊人之手,那些混蛋竟然要金家出銀子來贖我。他們可知金家現(xiàn)今是什么處境?這要出了銀子,要老爺太太上哪棲身?要兄弟妯娌到何處避雨防風?還有這些個未長成的孩子,可都是金家的骨肉,我就是寧可死,也不能連累了他們啊!好在我覷了個空,偷偷跑出來,可是居然有人跟我說,跟我說……”
蒙了臉:“說我賬目不清,貪了公中的銀子……”
轟……
下人們一下子炸了。
其實但凡是大戶人家,總會有幾件事一旦爆出來便要炸一炸的,而既然執(zhí)掌中饋,自是要跟銀錢掛鉤。
話說,久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便過去了,可如今非要揭出來,定不是個小數(shù)目。只是誰都知道姜氏跟李氏別著勁,府里查賬查得很勤,若真有問題早就鬧騰起來了,還能等到現(xiàn)在?且看李氏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莫非是有什么隱情?莫非當真遭人陷害?
眾人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阮玉。
阮玉眼觀鼻鼻觀心的默不作聲,還是金成舉在后面嘆了句:“既是老二媳婦要個明白,你就給她個明白吧。”
她只得站起身,施了一禮:“是。”
再轉(zhuǎn)向眾人,看著他們的神色各異,再瞅瞅李氏的“凄愴”。
她可真不愿意摻合這些事啊。
姜氏倒是痛快,趁著方才回去換衣梳洗,已經(jīng)叫人把賬本都抬過來了,就等著阮玉當面跟李氏對質(zhì)。
阮玉讓人將李氏扶回到座位上,待她心情平靜了,才使下人打開裝賬本的三只樟木箱子:“府中的用度開支皆是由二奶奶安排,各管事做了預算然后按實際價格買入賣出最終入賬,再經(jīng)由賬房查閱核對,最終報到二奶奶這邊,由二奶奶親自拍板落實,不知是也不是?”
李氏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帶著濃重的鼻音:“是。”
“這么說,這些賬目二奶奶都是一一過目保證確切無誤嗎?”
“若它們還是當初的賬目,自是確切無誤!”
底下人爆出一陣嚶嚶嗡嗡。
很明顯的,李氏是在暗示有人做了假賬,意圖陷害她。
“那么二奶奶便不妨過來看看,它們可是當初的賬目?”
李氏甩了帕子,不忿兼妖嬈的走過來,撿起賬本,逐一翻看。
有新賬,也有陳年舊帳,后者有些泛黃泛潮,有時幾張紙粘在一起,極難翻閱。
有小廝又搬來了一只箱子。
這是存在李氏屋里頭的,是賬目的副本,為了預防管事或者主管中饋的人貪污,各府的賬目均至少一式兩份。
李氏為了中飽私囊,這上面做得極是仔細,而且很多時候,原件的內(nèi)容也是由她填寫,所以上面的筆跡,她是清清楚楚。
她翻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并沒有被做過手腳,心中不免疑惑。
“二奶奶可是看好了?”阮玉發(fā)問。
李氏站起身,挺直肩背……看你能折騰出什么花樣!
隨后又上來幾位賬房先生以及涉及財務或采買方面的管事,再一番查閱,然后肯定點頭……原件和復件一致,不曾作假。
李氏便得意的看著阮玉。
阮玉淡淡一笑,叫霜降也捧來一只漆皮小箱子,打開,取出一本小冊子,漫不經(jīng)心的翻了一頁。
“二奶奶這些帳做得毫無瑕疵,兩邊也都對得上,亦沒有涂改,果真沒什么可挑的。”
她嘖嘖贊賞,李氏便不屑的哼了一聲。
“但是……”語氣忽然一轉(zhuǎn),略有停頓:“我還有幾個疑問。”
“什么疑問?”
“顯慶十五年冬,天降大雪,道路不通,二奶奶是通過何人以何種渠道在哪個鋪子里買的螃蟹?”
李氏一愣。
“螃蟹是秋時的美味,若說有錢人家冬天買來嘗嘗鮮也不稀奇,尤其是用以火鍋調(diào)味,簡直是美不勝收,只是……”
“弟妹難道不知道嗎?螃蟹是可以凍在冰里的。”撇撇嘴,裝模作樣的嘆口氣:“也難怪,弟妹這般錦衣玉食的,自是不知這些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