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是覺得這樣走很舒服, 她就在他身后,軟軟的,熱乎乎的, 像一只聽話的小貓, 再不見往日的尖牙利爪, 讓人的心情都跟著舒暢。
她要是總這樣該多好?
于是居然有些慶幸她跑到了林子, 還跌傷了腳。
于是不由自主的更加慢下了腳步。
“金玦焱……”她在叫他, 帶著濃重的鼻音。
“嗯,”他回了句,聲音里有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寵溺:“什么事?”
她又不說話了。
許是累了吧。
他便更放輕了腳步:“你要是困了, 就睡一覺,醒來咱們就出去了。”
她沒有回音。
過了很久……
“金玦焱……”
“嗯……”
“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嗯?
金玦焱腳步一頓, 繼續(xù)緩緩向前, 可是接下來, 就開始變得沉重了,每一步都踩著怒氣。
“其實我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只不過……”阮玉抽了抽鼻子。
怎么搞的, 今天的眼淚這么多?
“如花不在,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本來是想出夫的,不過,咱們和離也行……”
關(guān)如花什么事?
金玦焱短暫的想了想,緊接著就被她的“出夫”與“和離”擊中, 胸口頓時憋悶。
“也算我報答你吧。”她又吸了吸鼻子:“你救了我, 我不想欠你的情, 我沒有欠人情的習(xí)慣。當(dāng)然, 這樣咱們只能算各取所需, 我真正的報答是可以幫你達(dá)成一個心愿,你不是喜歡溫香嗎?我?guī)湍阕匪 ?
欠我的情?還達(dá)成心愿?
金玦焱心里的火一鼓一鼓的, 自己也不知火從何來,只想將她直接扔地上。
偏偏她還追問:“聽到了嗎?”
“嗯!”他恨恨的回了聲。
她便沒了動靜。
心情不再愜意了,只埋頭狂走,待重新抬頭時,忽然腳下一頓。
打量一番,繼續(xù)走。沒多久,又停住,神色嚴(yán)肅。
“怎么了?”
她的聲音依舊嘶啞,然而帶著慵懶,想來方才的沉默是因為她……睡著了。
她竟然睡著了!
本來他是打算讓她好好歇一歇的,可是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那么一大堆話,把他氣得夠嗆,她居然還睡得著?
是了,他記得,不管他什么心情,她房間里的燈總是按時熄滅。
一時之間,郁卒滿腔,不由起了幸災(zāi)樂禍的心思:“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咱們似乎出不去了!”
“什么?”她驚叫。
然而配上她現(xiàn)在的嗓音,比烏鴉強不了多少,驚得枝頭的鳥都撲棱棱的飛起。
“是的,大約是因為天黑了,還有……你沒看到這霧氣嗎?我想,我們大約遇上了鬼打墻……”
“鬼打墻?”
她的聲音比鬼叫還恐怖,金玦焱無奈的偏了偏頭。
可是她瞬間抱緊了他,有兩團(tuán)柔軟而有彈性的東西就壓在他背上,令他的心莫名的跳了跳。
耳朵怎么有些燙?
越來越燙……
他連忙甩甩頭。
“怎么會這樣?你一定是在騙我!”
“我怎么會騙你?剛剛走了好幾回,可還是回到原處。你以為你很輕是嗎?我愿意背著你原地打轉(zhuǎn)?”
一提到體重,阮玉又惱了。
她已經(jīng)很瘦了好不好?
不過她就算是一縷空氣,他怕是也嫌重,若是換了溫香……
火氣開始大了:“還不是因為你笨?現(xiàn)在我來說,你來走,看能不能走出去!”
這個女人,永遠(yuǎn)不會聽人勸。
不,是永遠(yuǎn)不會相信他的話!
頓時也火了:“好!”
為了讓事實說話,他讓阮玉幫他解下束發(fā)的金扣:“后腿壞了,前腿還能用吧?”
阮玉氣得捶了他一下,沒好氣的揪那發(fā)扣,扯得他直叫。
發(fā)扣被扔到樹下,臨出發(fā)時,阮玉還留戀的看看:“要不換別的吧,這東西怪貴的……”
金玦焱本在生氣,聞言幾乎要笑了……真是舍命不舍財啊!
使勁把她往上抬了抬:“放心,它丟不了!”
阮玉一聽他跟自己叫號,又來了精神:“快走!”
左左左,右右右,左右左……
阮玉一本正經(jīng)的指揮著,沒過多久,金玦焱就停下了腳步。
“你怎么不走了?”
金玦焱歪頭,示意她看旁邊。
阮玉一看……光線雖暗,可是金子依舊閃著獨特的光。
心里開始發(fā)虛了:“要不,我們再試一次?”
金玦焱不說話,只直接走到樹下,把她往地上一放。
“哎……”
“我不能像個傻子背著頭豬在林子里轉(zhuǎn)一夜!”
金玦焱叉著腰,東張西望,也不知在找什么。
“你才是豬!”阮玉反抗,然后發(fā)現(xiàn)這不是重點:“林子里很危險的,有老虎,有獅子,還有狼,你連個陷阱都飛不出來,要怎么跟它們搏斗?狼都是成群的!再說,可能還有鬼……”
說到這,她小心的往四處瞧瞧。
豈料金玦焱忽然撲到她面前,頓令神經(jīng)緊張的她嚇了一大跳。
“你知道你為什么討厭嗎?自私、貪財、逞強、暴力、冷酷、壞脾氣……但凡女人該有的優(yōu)點你一樣沒有,不該有的缺點你一樣不差。做事不夠圓滑卻不知避讓,酒量差勁還偏要往里灌。整天里只想著別人有什么毛病好挑三揀四,動不動就擺個臉子好像天下人都要指望你活著。別人的好心你只當(dāng)驢肝肺,搞不好還倒打一耙。凡事都自以為是,自作聰明,從不管別人心情如何,境況如何,就那么想當(dāng)然的胡亂折騰……怎么了?我說錯你了嗎?你想怎么著?你想咬我啊?來啊,來啊……”
“金玦焱,你這個混蛋!”阮玉怒吼,眼淚隨即迸了出來。
“我這么為你,怎么混蛋了?”
“你……”
阮玉要抓了東西打他,怎奈到手的只有草葉和枯枝,不痛不癢的砸到身上,有的甚至中途就落敗了,金玦焱還氣她:“打不著!嘿,打不著……”
阮玉急了,抬腳就踹出去。
怎奈她習(xí)慣用右腳,傷的也是右腳,結(jié)果直接尖叫一聲。
金玦焱眉心一緊,順手將她的腳撈過來。
她還要掙,金玦焱已經(jīng)把鞋跟襪子脫下來了,搭手一摸,立即怒了:“說你還說錯了嗎?你這腳都脫臼了,還折騰什么?虧你忍了這么久,還不讓人看,你是想當(dāng)瘸子嗎?”
“不用你管!”
阮玉又拿另一只腳踹她,結(jié)果直接被點了穴。
“金、玦、焱!”
“叫我什么事?”
他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握住她的腳踝,又仔細(xì)查看了傷處,然后用力一推。
阮玉慘叫。
“行了,狼聽見也不敢過來了。”
他摸了摸骨縫,很滿意自己的手藝,然后拾了襪子。
白緞繡燈籠紋棉襪折騰了一天,此刻的顏色跟味道皆有些可疑。
他皺了皺眉,仍舊仔細(xì)為她穿上,又輕輕把那只傷腳放下。
阮玉的目光跟隨著他的動作,垂下,鼻子一酸,頓落了一串淚。
金玦焱還打算繼續(xù)教訓(xùn),見她哭了,語氣不覺放軟:“鞋就不要穿了。等到回去,讓后廚燉點骨頭湯補補,歇上些時日,可千萬不能再碰到了!”
想了想,發(fā)狠:“也好,看你還怎么亂跑。別人怎么說都不聽,偏得吃個虧,這回有教訓(xùn)了吧?”
阮玉動不了,只拿目光拼殺他:“你還說?你還說……”
金玦焱故作中招的左躲右擋,終逗得她笑了。
他順手解了她的穴,站起身:“我去找點水……”
“等等……”阮玉急忙呼喚,見他回頭,又趕緊調(diào)轉(zhuǎn)目光,也不知該看哪里:“你剛剛說,是鬼打墻,只能在一個地方打轉(zhuǎn),你也……出不去吧。再說,就算出去了……”
她沒說下去,只捋著身邊的小草。
是怕我回不來吧?金玦焱心想。
我果然是自私的,阮玉暗道。
低了頭:“再說,我也不怎么渴。而且,等到天明就可以離開了吧……”
聲音很低,金玦焱幾乎聽不到,可是他看著她,一種被她依賴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對于她,原來并非透明……
慢悠悠的走了回來,在她身邊的樹旁坐下,靠著樹干,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也好,咱們就等天明吧。”
安靜了一會,也不知打哪傳來一聲怪響。
他自然而然的欠開眼皮兒,正見她在驚惶四顧,然后便睇向他。
他連忙裝睡。
卻聽她道:“金玦焱,你能不能……坐過來一些?”
他假裝聽不到,于是她又重復(fù)一遍,當(dāng)進(jìn)行到第三遍時,已是有些惱了。他才仿佛被驚醒,“茫然”的看了看她,好像有些不情愿的移到她身邊。
倆人閉目休息。
不多時,金玦焱感到有個身體軟綿綿的向他倒來了。
他肩膀一抬,恰好接住她的頭。
她還很不滿的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方沉沉的睡了。
抱著臂,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縱然有再多抱怨,亦在這平穩(wěn)的呼吸聲中煙消云散。而歲月就像這片林子一樣,很安靜,很美好……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陣怪聲驚醒了。
具體的講是枕著他肩膀的阮玉在說夢話。
她的嗓子已經(jīng)啞得不成樣子了,他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聽清涌出她嘴邊的氣流說的是……水。
再看看她干裂的嘴唇……
環(huán)顧四周,忽的眼睛一亮。
輕輕托起她的頭,輕輕靠在樹上,又解了袍子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后,緩緩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