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鋪地, 無論怎樣小心,踩在腳下依舊咯吱咯吱的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也就使他的每一步移動都格外艱辛, 然而又不敢停。因為即便頭臉都蒙著, 可是眼睛卻閃閃發(fā)光, 那是屬于興奮的光。
此刻, 他分外緊張。一邊想趕緊拿了那東西逃走,一邊又謹小慎微,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心里也恨,特意挑了這個時辰, 他還怕什么?怕什么?
可就是不放心, 以至于這么幽涼的夜晚, 小風還嗖嗖的刮著,他居然出了一頭一身的熱汗。
他一步一步的移動著, 努力的勾腰彎背,淡淡的月光下,他的影子就像蝦米一樣在地上蠕動。
近了,更近了……
心情難掩激動,就在僅剩最后兩步的時候, 他再耐不住, 一個縱身撲上去。
那是一座垃圾山, 全家一日的垃圾都堆在這, 要到天明才運出去。
他顧不得怪味, 幾乎是扎猛子般的開始刨。
他記得白天就丟在這的,怎么不見了?
想了想, 換了個地方,繼續(xù)刨。
什么面子,什么身份,都不要了,只有銀子,銀子……
嘴唇一個哆嗦,差點叫出聲來。
他急忙咬住舌頭。
把手拿出來,中指不知被什么割了道口子,正在汩汩的淌血。
若是往日,他定要叫了,再摔一通東西,可是現(xiàn)在……
撕了布條,把傷口捆吧捆吧,繼續(xù)挖,一邊挖一邊怪自己竟沒帶個工具,可是誰能想到,不過是小半日的工夫,竟弄出了這么一大堆垃圾?
不過不帶工具也對了,那可是個精貴玩意,萬一一鎬頭下去,十萬兩銀子就沒了。
不,可能更多……
想著白花花的銀子從天而降,他再不用東躲西藏,擔驚受怕,還可以繼續(xù)撈本,沒準……
頓時心花怒放,直贊自己英明,沒把那半截不值錢的玩意砸了。
悅昔的掌柜說了,只要這東西是整個的,就給他……這個數(shù)!
金玦焱果真是有些好玩意的,只恨當初自己怎么瞎了眼,就拿了半截?否則,何必上這翻這些臭烘烘的垃圾?
誒,等等……
雙手齊下,攏到一處,緩緩從里面捧出個物件。
布包……
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裹,因為激動,指尖都跟著顫抖。
是了,就是它!
就在他將東西重新包好,打算揣在懷里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低沉:“二哥,你在做什么?”
金玦森一個哆嗦,險些把東西掉地上。
急忙要藏,可是一只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
金玦森想要抓緊,可是手哆嗦得不聽使喚,只能任由金玦焱將包裹拿過去,打開,嘆了口氣:“二哥,你為什么要這樣呢?”
“我,我……”金玦森口干舌燥,想要解釋,忽然瞪起眼:“我怎么了?我不過是,不過是……”
金玦焱不急不惱,只定定的看他,那目光讓他心虛,急忙別過視線。
“二哥,只要你把另一半交給我,今天的事我就不告訴爹……”
“另一半,另一半?”金玦森怒吼:“誰拿了你的東西?”
金玦焱搖頭,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其實自打發(fā)現(xiàn)寶貝丟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金玦森。
他清楚的記得,從墳地里回來的第二天,他打主屋出來,就看到金玦森離開烈焰居的背影。
他的烈焰居也總有人出入,只這個背影太過匆忙,匆忙得讓他有了不好的感覺,不過當時想的是,二哥來找他大約是為了借錢,畢竟欠了那么多銀子,還是高利貸,見他不在,于是走了,任他敲破腦袋,也想不出金玦森竟然是來……
而且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阮玉身上,只掉個頭,就把這事忘了,結(jié)果……
“二哥?!痹匍_口時,已是聲音嘶?。骸般y子的事,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但是這瓶子……”
“你,你真的會……”金玦森目光閃爍。
“是,我可以……”
金玦焱話剛說了一半,身后就傳來一聲怒吼:“逆子!”
緊接著,似乎有無數(shù)個燈籠踩著腳步聲移近。
燈光中,一身佛頭青色素面刻絲直裰的金成舉立在面前,怒目一瞪:“逆子!”
金玦森腿一軟,直接坐在地上,卻不忘拿手指著金玦焱:“老四,你說過,不告訴爹的,你騙我,你騙我——”
金玦焱卻沒有看他,而是睇向阮玉。
燈光中,阮玉站在金成舉旁邊,很孝順的扶著公爹的胳膊。白凈的臉上沒有表情,見他看過來,平平的調(diào)開目光。
他捏緊了拳。
阮玉,我們不是說好了,只要回東西,不告訴爹,你怎么……
阮玉的眸子好像在放空,也不知在看什么。她只是想告訴他,賭徒是沒有記性的,即便此番能討回失去的東西,又要如何幫金玦森填補巨大的窟窿?那是個無底洞,她不希望他掉進去,無法自拔。
“逆子!來人,把他給我捆起來,我要打死他,親自打死他!”金成舉一通怒吼,吼得一個勁干咳。
阮玉幫他抹著胸口,正好可以不跟金玦焱對視。
混亂中,金玦森的慘叫被堵住,撲棱撲棱的蹬了會腿,終于被人捆了個結(jié)實。
遠處,一陣哭喊遙遙傳來。
是李氏。
金玦森聽聞動靜,又掙扎了起來,口中嗚嗚。
阮玉垂下眸子,唇角隨即彎起來。
她曾想過,金玦森為什么能走到今天的地步?為什么有恃無恐?這么多年,他賭博的銀子都是從哪來的?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為什么沒有驚動金成舉,為什么沒有驚動盧氏?這究竟是誰在背后支持與縱容?這么龐大的一筆開銷到底來自何處?
再次冷笑。
李氏,今天這事,我不知你能不能傷筋動骨,但是松松皮肉,還是可以的,也便算是我對你的“報答”吧。
——————————
金玦森被五花大綁的帶到后院,直接綁在了石凳上。
金成舉說到做到,抓起板子就開掄,而且掄得非常實在,幾下就把金玦森拍得吱哇亂叫,血肉橫飛。
阮玉不愿看到這種情景,瞟開目光,卻正對上金玦焱冰冷的視線。
片刻,調(diào)開。
那邊,金玦森已經(jīng)快被打得斷氣了,帶著哭腔喊:“憑什么,憑什么打我?老四每年花那么多銀子往家買東西,你怎么不說?我就花了這么一點點,你就打我,還要打死我。難道就他是你親生的,我就不是?”
“逆子!”
金成舉撫著胸口一通劇咳,然后推開要來扶他的人,抓起板子:“逆子,我今天就親自打死你!”
“老爺……”一個人影沖過來,抱住他的胳膊:“老爺,你若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吧!”
是三月姨娘,后面跟著李氏,跪倒在地,捂著嘴,哭得幾乎絕倒。
金玦鑫跟金玦淼也隨后趕到,二話不說,直接跪地:“爹,就饒了二弟(二哥)吧?!?
“老爺,饒了他吧……”三月姨娘撕心裂肺。
金成舉不為所動,甩開三月姨娘,將板子舉得高高。
三月姨娘嗚嗷一聲撲到金玦森身上:“若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你……”
金成舉捂住胸口。
眉心皺了皺,板子“咣當”落地,人隨之倒了下去。
“老爺……”
“老爺……”
“爹……”
后院頓時亂作一團。
眾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找大夫的找大夫,金玦焱抱著父親眉心緊蹙,金玦森捆在石凳上哇哇亂叫。
阮玉蹲下身,但見金成舉牙關(guān)緊咬,面如金紙,不禁擔心起來。
就在方才,她還以為,是老頭子舍不得真正讓兒子送了命而使的詐,如今看來……
抬眸,正迎上金玦焱的目光。
此刻,眼底滿是憤恨,仿佛在說,你滿意了吧?
滿意?其實她不過是……
呵,說那么多有什么用?事到如今她也不知是否圓滿的完成了任務(wù),倒得了樣意外收獲,那便是,他開始恨她了。
唇角不覺一彎。
金玦焱眸子一閃……她竟然還在笑!
他忽然想到,阮玉的背信棄義,會不會是為了報復李氏,所以拿二哥做了筏子?那么他,也被利用了?
金成舉哼了一聲,悠悠醒轉(zhuǎn),眾人頓時“爹”、“老爺”的叫個不停,連盧氏也趕了來,只看了一眼,就厥了過去。
那邊人仰馬翻,這邊金成舉由金玦焱扶著坐起,看著依舊不知是哭還是叫的金玦森,重重的嘆了口氣:“逆子,你可知我為什么要打你?我是不想讓你重蹈人家的老路?。 ?
人家的老路?誰的老路?什么老路?
阮玉倒反應(yīng)過來。金成舉大約指的是當年,金玦鑫的生母因丈夫賭博欠債,于是典給金成舉為妻,雖彌補了無子的缺憾,倒也造成了終身的遺憾。
金成舉連連嘆氣,不欲再說一句,由金玦焱扶著回去了。
金玦森被解了下來,哭得比挨揍還響亮。
三月姨娘跟李氏一邊查看他的傷勢,一邊落淚,其間還不住的瞄阮玉,目光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