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也知道說錯了話,頓抽了下嘴,露出一臉可憐兮兮:“你們瞧,就我這水平,我怎么好往人前站?也給咱們府丟臉啊。而咱們府要是丟了臉,你們也跟著沒面子啊。人家會說金家放著能人不用,也可能說,咱們妯娌不和,這不成了笑話嗎?”
姜氏說得也有道理。
不管怎樣,她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躲是躲不過去了。
見二人不再反對,姜氏樂了。
“這就對了。他們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依我看,妯娌齊心,不斷金也得斷塊銀。”
不能不說,跟沒有文化的人說話,亦有一種別樣的樂趣。
二人笑后,不免以小賣小,求姜氏給分個輕松的活。
姜氏神秘一笑:“太太是今天才把事交代我的,我得去問問每年二奶奶都是怎么辦的,到時再與你們說。三弟妹,你是嫁過來幾年了,當是有印象,別忘了提點著我。”
秦道韞點點頭。
氣氛方方松快,姜氏就又皺了眉頭:“這些還是后話,目前是大老爺這回走,本來咱們已經不打算出銀子了,卻偏偏趕上他家攤上了事,結果……”
看姜氏痛惜的表情,便可知金成事等人這回又拿走了不少。看來此前金家上下做的工夫,是白費了。
秦道韞早已見怪不怪,只淡淡一笑。
“前面又是四弟的婚事……唉,我方才去了賬房,先生說賬面只剩下三萬兩銀子。若說操辦壽宴,倒也夠了,就怕稍后有什么事……”
阮玉皺眉,是要讓各房分攤銀子嗎?
秦道韞彎彎唇角:“看來大奶奶當真是沒有操心過這種事。既是壽宴,有出的,自然有進的,來的人非富即貴,哪個好意思讓別人笑話?又何必多慮?”
阮玉不曾想,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秦道韞竟是把人情世故看得這般通透,一下子便堵住了姜氏的嘴。她亦隨之靈機一動:“老爺的壽辰是在下個月初十,也就是入了臘月了。到了臘月,各個鋪子不是要收賬嗎?如此又是一筆進項。”
她想到的是查點莊子跟鋪子時,莊頭跟管事曾說,年底是收賬的時候。
姜氏臉色一變,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陰陽怪氣的來了句:“這頓飯還真不白吃啊。”
二人相視一笑,借著酒勁繼續以小賣小:“是大奶奶當局者迷。”
“只有大奶奶這樣整日里操心的人,才來不及去想太多,哪像我們兩個閑人?”
幾句話,說得姜氏又樂了。
這也是姜氏的一個好處,就是永遠沒有李氏愛算計,更難纏。
不過在喝了盅酒后,姜氏又來了個想法:“四弟妹,不知這回都有哪些官宦人家來賀,四弟妹在家時,都跟哪些府的小姐走得近呢?”
阮玉知道,姜氏這又是起了讓她做媒的心思。
金寶娥這孩子的確挺可人疼的,但若讓她做媒,好了壞了的,她可擔不起那個責任。
她提了青瓷琢蓮花鳳首酒壺,給姜氏斟了盅酒,慢慢道:“其實我在家時也是少與人來往的,還是嫁到府中,才跟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多說了幾句話。”
姜氏臉上便現出不滿。
“不過人與人的交往,是個緣分。到時來的人多,大奶奶又是主事之人,自可多說說話,也可帶著娥姐兒出來走走,讓她跟著學著點。畢竟將來出了閣,就要擔起一家的重任了,若像大奶奶這般臨時抱佛腳,好在攤上了咱們這樣好說話又體貼懂事的妯娌,否則豈不是太過為難?”
幾句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就把事推了,卻解決了姜氏的難題,又捎帶夸獎了自己跟秦道韞,逗得姜氏去掐阮玉的臉:“讓我看看這張嘴,怎么這么會說話呢?”
秦道韞陪著笑,看向阮玉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深思。
姜氏笑過后,又正起神色:“兩位弟妹,別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眼下我要說的可是迫在眉睫。”
姜氏準確用上了一個詞,不僅沒有令氣氛緊張,倒現出幾分輕松。
“老爺做壽,各房各人都要表心意,我想問問你們,要拿怎樣的心意?”
話音落,姜氏跟秦道韞都看向阮玉。
其實秦道韞今天一直想問這個問題,然而問了便俗了,好在有姜氏,直性子的人倒也不必有許多避諱。
阮玉有些犯難。
早前查點嫁妝的時候看過兩只盆景,后來定了蟠桃的那盆。
蟠桃祝壽最為妥當。
但是她睇向秦道韞……
秦道韞的一切都是金玦淼給的,按理,亦無可厚非,可是她的性子……
先前書香提及那些書的由來,她就已經很尷尬了,若是再要她拿個什么重禮……
阮玉皺了眉,看秦道韞認真又略顯緊張的樣子……莫非這個壽禮是想自己出?可是她能出個怎樣的禮呢?
再看姜氏……
姜氏目光閃閃,明顯是想知道她打算送什么,沒準還要事先傳揚出去,到時弄得盡人皆知,一是沒了心意,一是會讓人覺得她有多愛顯擺似的。
事實上,作為新婦,阮玉送什么都不過分,但是她的身份決定此禮不可簡單。
然而春分的教導亦非沒有道理……今兒送重了,明兒又當如何?
而現在,那倆人都眼巴巴的瞅著自己。
她若送重了,又要她們如何?
想了想:“其實無論送什么,都是當兒媳的一片心意。家有萬貫,拿出一千不算多。家徒四壁,哪怕是只拿一片鵝毛,亦是重如千鈞。” 她這話,是對著秦道韞說的。
秦道韞飛快的垂了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阮玉又道:“其實送什么禮,怎么送,都是給外人看的。真正的孝心都是在平日,在一點一滴。平日如何,老爺太太都會看在眼里,記在心中,我想無論送上什么,老爺跟太太都只有高興的份,是不會同咱們計較的。他們心里啊,比誰都清楚……”
然而不由暗想,盧氏會怎么想她呢?
姜氏一拍桌子:“我就愛聽四弟妹說話。來,干一杯!”
姜氏當然愛聽了,平日她在金成舉夫婦跟前盡孝最多。
眼瞅著日已西斜,就要掌燈,姜氏喝得有點高,舌頭都大了,精神卻很好。見要撤桌,便嚷著要喝茶,還要秦道韞親自泡。
“四弟妹,你可是不知,三弟妹泡茶可好看了,那手,就跟蝴蝶似的。關鍵是泡完茶后,茶湯上還有畫兒。我記得上回是……梅花。對,就是梅花!”
阮玉也聽說過這等絕技,只可惜沒有親眼見識過,身邊既然有個高人,自然要一睹為快。
秦道韞被央不過,關鍵也是想跟阮玉展示一番,便“為難”的應了。
琴韻引眾人到了茶室。
小小的一間屋子,竹風寫意,竹簾飄香,甚是雅致。
書香得意道:“這是我們爺專門為奶奶建的呢。”
阮玉眼瞅著秦道韞的笑意便是一僵。
姜氏拉過她,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她便看向書香,心中對金玦淼的剛剛升起的好感散了大半。
偏偏書香又道:“爺最喜歡看奶奶分茶了。奶奶,要不要叫爺過來瞧瞧?”
琴韻見眾人皆定在當地,不覺推了她一下:“就你話多,不知道分茶要安靜嗎?還不下去瞧瞧,看棋風幾個喝得怎樣了?別沒輕沒重的把四奶奶的人灌醉了,到時誰還敢來咱蘭若院串門?”
書香撅著嘴下去了。
琴韻焚了檀香,給各位奶奶行了禮,就囑咐小丫鬟拿茶具過來。
窗邊的櫥柜里,擺著好幾套茶具。
“就用那套蝶舞豆青釉粉彩的茶具吧。”秦道韞抬了眸,睇向阮玉:“是四奶奶送的。”
阮玉便笑了笑。
三人圍石案而坐,阮玉跟姜氏坐在秦道韞對面。
一時之間,室內鴉雀無聲,就連喜歡聒噪的姜氏都現出一臉凝重。
琴韻擺上茶具,小丫頭又抬來一小桶水。
“煮烘焙茶,用泉水最佳。只是現在這個季節,去玉泉山取水很難,只能暫用井水了。”秦道韞頗有些遺憾。
阮玉一瞬不瞬的看著秦道韞的一舉一動。
纖纖素手將小小的茶餅炙干,用茶碾子碾成粉末,又往茶釜里放了水。
她的指翹得高而好看,仿若蓮花,而水流則似蓮花吐蕊,極細極柔。
過不多時,水面便浮出微弱的氣泡,秦道韞旋即舀了一匙鹽放進去,動作利落而干脆。
繼而,水面四涌。
她舀了一勺出來備用,再拿竹夾在水中旋攪,順將茶末放入漩渦中心。
茶末四轉,浮動如飛。
然而只是眨眼之際,茶水沸騰,泡沫飛濺。
秦道韞將備用的水加入茶釜,在沸騰立止的同時以茶筅快速擊打茶湯,有節奏的聲響讓人的心都跟著激動起來。
水面于是現出細碎的泡沫,而且聚于轉為鮮白的茶湯上,漸漸顯出形狀。
“出來了,出來了……”姜氏開始發聲,激動得顫抖:“是,是個字……吧?”
聲音轉為沮喪。
阮玉忍笑,她看得清楚,是個“茶”字。
只是字沒一會就散了。
琴韻忙在一邊解釋:“都是這水不好。”
阮玉則嘆,已經很精彩了。
秦道韞不語,將茶釜自茶爐上移開,往茶盞里分茶。
湯花分得很是均勻,不由再令阮玉心生敬佩。
然而指尖剛碰到茶盅,就聽門口傳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