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們歡呼著去了。
眼見得姑娘的精神漸好,夏至急忙提醒:“奶奶,老爺跟各位爺在祭灶,太太則帶著大奶奶跟三奶奶在屋里掃除爐灶,又涂飾凈泥,準備‘掛袍’呢,稍后就燃燈默拜,奶奶不過去瞧瞧?”
自打秦道韞出了事,阮玉就不大喜歡跟姜氏摻合了。她這邊裝病,也不過是找個借口,因為臨到過年,迎來送往的,又是一大家子上下忙碌,誰知道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鉆了空子?
不管秦道韞是個什么態度,金玦淼有時對她也挺不滿,可是一旦出了麻煩,不管是為了三房的面子還是為了秦道韞,他會挺身而出,而自己呢,自己有什么?
人家那邊,是經常不合,關鍵時刻同氣連枝,而她這邊,是隨時隨地的準備分崩離析。
靠別人?還是算了吧,不如自己提高警惕,省得被人算計了去。
不過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好缺席,反正事情都有下人去做,主子只是走個過場,而且姜氏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給她找了大夫,萬一大夫說她僅僅是小病或者沒病,倒落人口實。
她想了想,便扶著春分的手,往泰安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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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秦道韞的那場風波把盧氏氣倒了,不過阮玉今天一看,盧氏的精神好得很。
穿著石青色刻絲通袖襖,系蜜荷色棉羅裙,平髻拿赤金雙壽簪綰著,又戴了銀鼠皮昭君套,中間一顆翠玉亦閃著喜色。
腳上是一雙石青色五福捧壽棉鞋,無論顛到哪,都不忘攜著鐘憶柳。
鐘憶柳較初來那日,氣色明顯好了許多,人也胖了不少,足見京城水土養人啊。
此刻,她上穿桃花色掐牙絲棉軟襖,將一張鵝蛋臉顯得白里透紅,瑩潤有光,下著蔥綠色西番花刻絲綜裙,走起路來,刻意的要將腰肢扭得婀娜又不大好放肆,于是裙擺就好像在風中開放的牽牛花,飄飄搖搖,乍一看去,一身的簇新嬌嫩就仿佛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翡翠的頭面亦是新制的,只不過富貴雖富貴,配上她這樣年輕以及尚未出嫁的身份,依舊顯得沉重了,卻好像不覺,兀自將那垂到臉龐的流蘇搖得叮叮作響。
幾日不見,姜氏不知何時同鐘憶柳相處得這般好了,但凡有安排,都要詢問鐘憶柳的意思。
鐘憶柳的神色是矜持的,亦是謙遜的,總要思量片刻,才細聲細氣的說上兩句,然后羞答答的去看盧氏。
盧氏也絲毫不以為忤,每每鐘憶柳有了什么見地,都笑著睇向她,然后拍拍她挽著自己胳膊的手。
姜氏正贊鐘憶柳不愧是太太的外甥女,見多識廣,足智多謀,驀地抬眼見了阮玉,立即堆起滿臉的笑:“弟妹來了,方才還跟太太念叨你,說是這大過年的,若是病了,可怪讓人揪心的。”
黃褐色印花絹四幅直裙裙裾迅速移動,上前攜了阮玉的手,仔細打量:“是瘦了些。我已叫人請了大夫,不過特意告訴人下午過來。我下午才有空,正好去瞧瞧你……”
阮玉笑著謝了:“多謝大奶奶掛心。”
又給盧氏施禮:“見過太太,太太身子可是好些了?”
鐘憶柳略回了禮,上下打量阮玉。
白鼠貂毛銀襖,領口是出風的毛針,說話間仿若云氣浮動,襯得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好似出云的月。于是那眉更翠,眸更清,唇更紅,笑更媚,一絲一毫,都像是畫筆精心勾描。
青綠色的水波紋裙子,一點不出挑,穿在她身上卻別有風味,尤其她還較自己高了半個頭,所以即便是立在那,亦如春日楊柳,碧玉妝成。
她好似并沒有刻意裝扮,只拿點翠白玉響鈴簪虛虛綰了個墮馬髻,再配上病后有些懨懨的神色,愈發顯得容顏清透,超凡脫俗。
鐘憶柳不由自慚形穢,卻覺得姨母握著自己的手暗自用力,頓時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擺出大家閨秀的模樣。
“老四媳婦既是來了,就幫著忙活忙活。你是相府出身,比咱們這些人都有本事,不妨瞧瞧還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也好叫他們改動改動,省得看著不順眼心里憋屈,再生個病鬧個災。這大過年的,不吉利……”
聽著是關心,好像是抬舉,然而句句暗諷,字字詛咒。
春分已經皺起了眉。
這盧氏往日還懂得收斂,如今竟是要撕破臉皮嗎?
再看盧氏,已經握了鐘憶柳的手:“這孩子,這幾日都忙瘦了,瞧這小手涼的。正好,你嫂子們都在這,跟姨母進屋歇歇去……”
經過這幾日,姜氏已明白盧氏的心思,但是她也不好冷落阮玉,再說,鐘憶柳是什么?不過是一個破落商戶的女兒,就算想嫁給金玦焱,那么大歲數了,難不成還想當個平妻?到頭來,還不是要矮阮玉一頭?而阮玉,自己用得著她的地方多著呢。
于是也不幫著盧氏惡心阮玉,卻也不得罪,連忙接口道:“我就一直說要太太回去歇著,這里交給媳婦就好,可太太偏偏不放心,連帶著表姑娘都跟著受罪。表姑娘,還不趕緊扶太太進屋?”
又轉了身,拉住阮玉,大南珠赤金簪晃得額角一片明潤,示意著她這段時間過得不錯,簡直是春風得意:“弟妹也坐著,有什么吩咐,盡管說。你大嫂我別的不成,干活可是好手!”
又笑著睇向秦道韞:“三奶奶也忙了半天了,要不先跟著太太歇一歇?否則三弟見了,又說我不會心疼人了。至于這里,三奶奶盡管放心,有我跟弟妹呢……”
秦道韞從來就不會客氣,她也本就在這應個景,聽聞此言,就微施了禮,轉身離去。
她方走到門口,金成舉帶著兒子們就打外面過來了。
甫一進門,也不知是心有所感還是事有湊巧,金玦焱一抬眸,目光就直接落在了阮玉身上。
眸底旋即一緊,竟似有微光波動。
在交睫的一瞬,他下死力的盯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垂了眸子。
這一瞬太快,快得誰都沒有發覺。
阮玉也看見了他,只不過當她發現他時,他恰好收回了視線。
這還是打那件事后二人的第一次見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二人的影響,所有的知情人都顯得有點尷尬,場面霎時冷下來。
姜氏不知那晚具體發生了什么,但見眾人都臉色不虞,急忙打圓場:“我聽說外面的鋪子都歇業了,要出了正月才開張,咱們金玉滿堂也要等到那個時候?”
金成舉撩了靚藍色淞江三梭布直裰往太師椅上一坐:“行有行規,咱們金玉滿堂自也不能例外。不過老三新進的那個鋪子需要拾掇拾掇,但是臘月不能動土,我看,待過了初五,你們就去鋪子里瞧瞧,我總覺得中間那堵墻礙事,看能不能打通……”
兒子們拱手稱是。
金玦焱剛要坐下,盧氏便叫他過去。
“正好,你現在也算閑著了。那日我跟你說讓你帶你表妹去鋪子里瞧瞧,看有沒有什么可心的首飾,可是你……”
盯了阮玉一眼,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
“我只得把我年輕時的首飾挑了給她。東西是好東西,就是式樣老氣橫秋,真可惜了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如今鋪子里打了烊,也沒有外人,你就帶憶柳去看看。也不用急著回來,慢慢挑。我聽說外面的小吃還擺著,你們若是沒逛夠,就在外面吃。憶柳好多年沒來了,也讓她瞧瞧咱們京城的模樣,看看你們當年特別喜愛的混沌攤還在不在……”
盧氏一人說得歡快,金成舉在一旁撇了撇嘴。
這個女人現在就跟著了魔似的,就不想讓兒子跟媳婦在一塊,先是有璧兒,這會又扯上了外甥女,搞什么“雙管齊下”,當真是老糊涂了。
金玦焱聞言,自覺不自覺的瞟了阮玉一眼,但見她自在悠然的喝著茶,仿佛根本沒注意這邊的動靜,不禁怒上心頭,語氣也難免重了些:“若說要選首飾,我整日也不管這些事,三哥倒是常在鋪子里,不如讓三哥帶表妹去……”
姜氏則不由想象了下金玦淼的風流,而鐘憶柳的確有幾分姿色,這萬一盧氏給三房做了嫁衣……
她頓時笑出了聲,惹得眾人都看向她。
她急忙掩飾的站起身:“忽然想起灶糖還在外面晾著,可別叫貓叼了去,我得去瞧瞧……”
轉了身,卻越想越喜悅,越想越招笑,只得拿帕子掩住唇,飛快的溜了出去。
“這個姜氏,也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是這么不穩重。老大,你可得提醒著點!”
金玦鑫連忙起身,勾了腰應了。
盧氏便嘆息,摸著鐘憶柳有些粗糙的小手:“我就覺著憶柳這孩子,又懂事,又能干,這若是我親生的閨女該多好……”
“姨母……”鐘憶柳嬌羞的喚了聲,又抬起眸子,水汪汪的瞧了金玦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