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磨牙, 那邊阮玉對尹金喜笑顏開,身邊還有溫香柔軟而遲疑的喚他:“金四哥……”
他忽然大笑起來,自己也不知為什么要笑。
攥緊的拳想要重重擊在石桌上, 卻只是收起, 深深藏在敞袖之內(nèi)。
尹金收回目光, 看著阮玉, 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溫存:“早時聽說你病得嚴(yán)重, 卻又不好去探望,你也知,這邊比不得咱們從前……”
阮玉無所謂的搖搖頭, 也打亭子那邊收回視線:“我早就好了,只是外面?zhèn)鞯脜柡? 好像我病得要死了似的。”
聽她語氣不善, 尹金不由自主的再次望向亭子, 試探問道:“金四是怎么了?你們難道不是……”
尹金隱隱猜到,阮玉執(zhí)意要離開怕是與金玦焱納妾一事有關(guān)。一個來自現(xiàn)代社會的靈魂, 怎能容忍男人左擁右抱?可是他又看不出阮玉對金玦焱有多用心,這前后的矛盾導(dǎo)致他這些日子頗費思量。而金玦焱亦跟阮玉有仇似的,即便別人不說,他也瞧得出來。可是那天阮玉出了事,金四又比誰都著急。本以為經(jīng)了一場磨難, 倆人會盡釋前嫌, 但看現(xiàn)在……
“他啊, ”阮玉瞟了瞟那邊, 輕輕一笑:“自是開心的。”
如何能不開心?現(xiàn)在正按照她說的“對心上人既不要表現(xiàn)得太過親近亦不要刻意疏遠, 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最好”而按部就班的操作著。這般張狂的大笑,當(dāng)是又聽從了她的“表現(xiàn)自然, 不可局促或緊張,時不時的展現(xiàn)一下男性氣概,讓她充分了解并欣賞你的全部”吧。
他倒真聽話!
可也得看是為了誰!
尹金見她情緒不高,也不再追問,吐了一口氣,語氣反而輕快:“不過你計劃失敗,我很高興!”
阮玉抬眸,見他認(rèn)真的看著自己,那眸底的確是毫不摻假的開心,不由回之一笑。
笑容很淺很淡,滿是感激,又有著一絲無奈,卻足以動人心魄。
尹金只覺心神一晃,再開口時,聲音不覺變得輕柔:“你是我在這個時空真正遇到的來自那個世界的人。都說他鄉(xiāng)遇故知乃人生一喜,以前尚不覺,直到見了你……那種喜悅真是無以復(fù)加。”
阮玉了解這種感受,就像她初初證實尹金的身份時亦是無比的狂喜。
于是目光中更充滿了真誠:“也不知以后還會不會遇到跟咱們一樣的人……”
尹金深深的望住她:“以前我不信天不信地,可自打來到這,自打遇見你,我方知,緣分這回事,不信是不行的。你不知道,那天你說你要走,我氣得……”
他皺眉抿唇,做出生氣的樣子。
可他這般風(fēng)采卓絕,即便發(fā)怒,亦是溫潤儒雅。
阮玉不禁一笑:“所以我那般狼狽的回來,你當(dāng)時是不是特幸災(zāi)樂禍?”
“可不是?”
尹金興奮起來,哪還有在人前的穩(wěn)重?他揮了揮拳頭:“當(dāng)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你如果真的走了,我在這還有什么意思?我都想過,我若早知你的身份,無論父親怎么反對,我也要把你娶過來……”
此話一出,倆人頓時一怔。
對視一眼,各自尷尬的撇開視線。
望了一會天與地,假設(shè)風(fēng)已經(jīng)把那句不該出現(xiàn)的話吹走了,阮玉方清了清嗓子:“還記得那天我臨走前曾說,如果我失敗了,希望你幫我個忙……”
尹金眨眨眼。
他是不記得了,那天他氣得半死,想著好容易碰到一個同仁還挺談得來結(jié)果非要離開,自此之后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異類,又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去阻攔她,雖然不知她是否能夠成功,可哪還有心思聽她說什么?
不過今天自是不同。
看著她,心情是穿過來這三年里從未有過的愉悅,只覺天更藍了,水更清了,風(fēng)牽來的陽光就像金絲織就的薄紗一般輕盈曼妙,深吸一口氣,便是充滿肺腑的香。
“我能幫你什么忙?”他的聲音帶著自然而然的快樂。
阮玉睇著他,微微一笑:“你說你曾經(jīng)是個律師,當(dāng)是對法律很有了解,但不知咱們那個世界的法律跟這個時空是否不同,有何不同?”
見問到自己的專業(yè),尹金緩緩嚴(yán)肅了神色:“概括的講,大同小異。同,是有罪必罰,至于異,比如說,有人殺了人,在咱們那里,因為緣由跟認(rèn)罪態(tài)度不同,會定為死刑、死緩、無期或有期徒刑,而且咱們那這幾年正在探討是否該廢除死刑。而在這里,殺人償命乃天經(jīng)地義,只不過死法不同。有斬首、絞刑、腰斬、棄市、車裂、磔刑……也就是千刀萬剮,還有炮……”
“停!”阮玉手一抬,及時制止了他。
她艱難咽下胃里的翻騰,抬了眸,冷靜對他:“我說的是離婚,有沒有……”
“你要離婚?”尹金驚叫。
其實這一聲并不高,但問題是發(fā)出驚呼的是一向云淡風(fēng)輕的尹金,這就不得不引人注意了。
眾人都覺得奇怪,金四兩口子是怎么了?好像在變著法的吸引別人的注意。
阮玉急得掐了尹金一把。
這一下恰恰擰在胳膊上,若是在現(xiàn)代,實在算不了什么,可是落在這個時空的人的眼中……
眾人面面相覷,又急忙調(diào)轉(zhuǎn)目光,提高了嗓門,談?wù)撝舜寺牪欢约阂膊恢勒f的是什么的話。
金玦焱的劍眉隨著阮玉的動作抖了抖,又?jǐn)Q緊。
阮、玉!
阮玉看了看眾人的態(tài)度,終松了口氣,原來他們還不知道什么叫做“離婚”。
轉(zhuǎn)了頭,怨怒的瞪了尹金一眼,卻見尹金雙目放光,就好像一個律師看到了一張數(shù)目可觀的支票。
“你要離婚?”
這回,他壓低了聲音,有些不確定卻十分興奮的問道。
阮玉點點頭。
“為什么?”這回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個……”阮玉皺皺眉:“暫時也沒法細說。總之,我想有一個將雙方損失都降到最低……最好沒有,兩方家長也不會極力反對,然后好聚好散又不至于結(jié)仇的法子。”
尹金凝重了神色:“你知道,沒有人可以討好所有的人。所以這個要求,有點難。”
他一瞬不瞬的睇著阮玉,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出點端倪,卻只見到沮喪。
“我就知道,世上根本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其實我原本是想出夫的,可是……”
念在金玦焱救了她一回,她總不能讓他太吃虧。
“這樣吧,這其中關(guān)聯(lián)太多,咱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我若約你見面,你怕是也……”
試探的看看阮玉,但見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里就升起一股失望:“不若我找?guī)妆具@個時空的律法,你先看著,畢竟你對金阮兩方的狀況比較了解……”
他是見她似乎不愿細致談起這其中的事,所以也不便多問,但是作為律師,要想打贏一場官司,是必須知己知彼,方能獲得勝利的。
時至此刻,他已不知不覺的想要幫她贏得這場官司,至于原因,是職業(yè)使然,還是……
他皺皺眉,有點說不清,不過根據(jù)他的直覺,幫助她,有利無害。
“你將與自己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畫下來,與對方有關(guān)的用另一種線條或顏色的筆標(biāo)注出來,交給我,然后咱們再找時間商議。”
阮玉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仰臉一笑:“如今我倒真相信你是個律師了。”
這一笑,又令尹金一陣恍惚。
他微攥了拳,已是堅定了贏的心思。
他覺得,那個因為穿越似乎已經(jīng)遠離了的自己,又回來了。
“這事能私下里解決最好,畢竟鬧上公堂,雙方都不好看,可若實在不行……”認(rèn)真的看她,笑:“我現(xiàn)在的身份,自是不能親自出任狀師。不過我會為你尋個最好的狀師,你盡可放心!”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困擾了好幾個月的大麻煩居然就這樣迎刃而解,雖然只是商議,不過看尹金的樣子,已是十拿九穩(wěn),阮玉心里忽然有些發(fā)空,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她急忙調(diào)轉(zhuǎn)目光,卻直接落到亭子里的人身上,恰見金玦焱也望過來。
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她就轉(zhuǎn)過臉。
為了掩飾不安,她開始拼命扇扇子,又卷了袖子,連連說道:“這天氣真熱,真熱……”
金玦焱眼見得她挽起袖子,白生生的手臂就在尹金眼前晃來晃去,只覺一股火嗖的直沖腦頂,燒得他險些暈過去。
而尹金眉心一緊,視線不由自主的就落在她的左臂……那上面有數(shù)道傷痕,深深淺淺,完全破壞了整條手臂的美感。
“這是……”
懷疑間,他已握住了阮玉的胳膊。
按理,一個相府小姐,養(yǎng)尊處優(yōu),一根汗毛都比金絲還貴,又怎會落下這么可怖的傷疤?
阮玉已覺不妥,立即收回手臂:“這個嘛……”
“在說什么?這么開心?”
視線邊緣飄進個靛藍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