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嬸都給了，大娘還不給？”
“我剛剛不是給你們發(fā)了嗎？那，那，還有那……”姜氏指著方纔扔銅錢的地方，又瞧瞧她的荷包，陰陽怪氣道：“嬌姐兒，今年又是你最多吧？”
這丫頭別看年紀(jì)小，心眼最多，每年都是先撿金銀錁子抓，哪像她那個傻閨女，就知道拾銅板？
“我哪有？”金寶嬌捂住荷包，尖起嗓門：“再說無論多少，都是祖父祖母給的，大娘還沒有給……”
“我怎麼沒給？如今是我掌中饋，這發(fā)不發(fā)，發(fā)多少，難道不是我說的算？”
一聽這話，金寶嬌急了：“你不過是代管兩天，待我娘回來了，還是我娘說的算！”
姜氏最恨有人提起李氏，而且年也過了，出了正月，李氏是一準(zhǔn)要回來了，到時可不就是“物歸原主”了？而她，豈非又要被李氏騎到頭上？
一時也怒了，叉起腰，就打算把金寶嬌當(dāng)李氏給辦了。
金寶娥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口。
她正待怒斥，但見金氏夫婦正在看她，而阮玉也立在門口，要進(jìn)不進(jìn)的樣子。
她頓時有些訕訕。
金寶娥又走上前，拉起金寶嬌的手：“大娘是跟你逗著玩呢。你看，我這裡有好多金瓜子，三妹若是喜歡，拿著玩去。”
金寶嬌瞅瞅她，再瞅瞅姜氏，手一伸，下死力在那荷包裡抓了一把，轉(zhuǎn)身跑了。
這一下彷彿抓到了姜氏心上。
她攬過女兒，驚覺女兒幾乎就要長得跟她一般高了。
是啊，過了年，女兒就十三了，很快就要談婚論嫁了，將來就是人家的人了，大年初一，也不能再跟這些孩子們搶壓歲錢玩，甚至按照規(guī)矩不能回孃家……
姜氏越想越傷心，好像與女兒的離別就在眼前，不禁摸著女兒的發(fā)心，紅了眼圈，只因了年間不能哭，才拼命忍著。
金寶娥則以爲(wèi)娘是心疼錢，急忙將錢袋塞到她手裡：“娘，你幫我收著。”
姜氏怎麼能要？
娘倆推扯著，金玦鑫走到跟前，低聲道：“一把年紀(jì)了，還不如閨女懂事！”
這檔口，金玦淼跟秦道韞也來了。
孩子們立即圍上去，金玦淼大大方方的派了紅包。
鍾憶柳瞧著這通熱鬧，又望著阮玉，心道，大年初一，人家都是夫妻雙雙駕到，偏偏她，只一人，想來四表哥跟她真是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
心下得意，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金玦焱，不禁有些急了。
盧氏看了外甥女一眼，皺了眉，向阮玉發(fā)問：“老四哪去了？怎麼還沒過來？”
阮玉還未等回話，手裡拿著一張紙也不知在看著什麼的金成舉便開了口：“老四有事，一早就出去了……”
“大年初一的，他能有什麼事？”
盧氏嗔怪，順便拍了拍外甥女的手，以示安慰。
鍾憶柳則氣憤憤的睇向阮玉。
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因爲(wèi)她？若她是個好樣的，表哥一大清早的怎麼就往外跑？
關(guān)於金玦焱這場婚事，她已知道了七七八八，於是更加瞧不上阮玉，卻見她明豔照人的立在那，甫一現(xiàn)身，便光彩奪目，生生把她這身新作的鵝黃柳綠的錦緞衣裙比了下去，不禁揪緊了帕子，直把那帕子摳出了個洞。
好在沒多久，金玦焱回來了。
伴著外面?zhèn)鱽淼摹柏旈T大打開，金銀財寶滾進(jìn)來”，金玦焱一身簇新的石青色銀鼠皮出鋒的錦袍，大步流星的走了進(jìn)來。
鍾憶柳看著他那昂藏的身姿，飛揚(yáng)的神采，不禁立即漲紅了臉，連呼吸都跟著急促，有窒息的危險，卻不忘目光追隨，水波漾漾。
阮玉卻想著方纔那句吉利話裡帶著個“滾”，然後金玦焱就進(jìn)來了，速度還挺快，就忍不住想笑。
而且越琢磨越覺得有意思，簡直不可遏止，又不好被人發(fā)現(xiàn)，只得往後讓了幾步，竭力低下頭，雙肩發(fā)顫。
春分不知道主子是怎麼了，但見金玦焱進(jìn)了門，跟金家二老行了禮，又給在場的各位都道了好，連鍾憶柳都沒落下，卻看都沒往這邊看上一眼，臉色便開始難看。
卻沒發(fā)現(xiàn)，金玦焱又額外讚了金寶嬌一句，而金寶嬌並沒有像往日一般大呼小叫，四處炫耀，而是朝一邊縮了縮，似乎極力不想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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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人已到齊，又各自拜了年，給孩子們派了紅包，福瑞堂中一片其樂融融，盧氏便宣佈開飯。
菜餚依舊豐盛，又添了五辛盤。大蒜、小蒜、韭菜、蕓薹、胡荽湊在一起，清白碧綠，煞是好看。
不管是否喜歡，每人皆嚐了一點(diǎn)，以闢厲氣。
此番飲屠蘇酒，因爲(wèi)尚是清晨，稍後還要待客或外出拜訪，所以不宜過量，皆點(diǎn)到即止。
這頓飯吃得快，所以阮玉也沒遭到太多折磨，金玦焱也沒抽風(fēng)，但是春分注意到，他滿面春風(fēng)，和誰都能說上兩句，可是跟阮玉卻半句吉利話都沒有，甚至連眼神都沒瞟過一星半點(diǎn)，只把鍾憶柳樂得眉眼亂飛，表哥表哥的叫個不停，都成綿羊音了，於是愈發(fā)氣悶。
飯畢，阮玉獨(dú)自去外間用飯，衆(zhòng)人則在廳中說笑。
不多時，有人上門拜訪，金家也派出金玦鑫跟金玦淼外出拜年，本來也想派金玦焱去的，畢竟他是嫡子，是最爲(wèi)體面的人，人家卻稱頭痛，回烈焰居歇著了。
只不過路過正嘰嘰喳喳說笑的金寶嬌身邊時，不知爲(wèi)何腳步稍頓。
金寶嬌立即沒了動靜，怯生生是目送他出門。
大家個忙個的，還有外客，阮玉不方便入內(nèi)，便使個丫鬟跟盧氏說先回去了。
出門的時候，又見管家疾行而來，手裡拿著個黑漆匣子，裡面裝的飛帖，皆是打門前貼的紅紙袋上得來。
袋上書“接福”二字，想來這些拜帖便是送來的福氣。
既是福氣來了，人便不用親至，倒也喜慶方便。
阮玉扶著春分的手，一邊走，一邊欣賞雪景。
若是往常，這些雪早就被打掃乾淨(jìng)了。可是大年初一不動掃帚是規(guī)矩，於是雪海茫茫，頗有一望無際的架勢。
昨夜的雪確實下得不小，直到現(xiàn)在，天空依舊零星飄著雪花，在彷彿蒙著層紗的陽光照耀下，如同撒下了碎晶，粼粼閃閃，分外喜人。
阮玉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又深吸口氣。
冬天的空氣本就帶著絲絲的清甜，此刻又夾雜著梅的冷香，頓令人神清氣爽，心情舒暢。
她握了春分的手：“走，咱們到馥芳園瞅瞅，選幾枝梅花來插瓶。”
這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春分的悶悶不樂，正待詢問，金寶嬌從後面趕上來了：“四嬸，四嬸……”
撲通。
人小腿短，竟一下子撲倒在雪中，爬起來後，直接成了聖誕老人。
阮玉大笑，連春分都沒繃住臉色。
金寶嬌沒有像往常那樣又是撒嬌又是氣惱，只拍拍衣褲爬起來，上前牽住阮玉的袖子：“四嬸，咱們玩打雪仗好不好？堆雪人也行！”
阮玉心動，可是這種小孩子把戲，她要是參加了，怕是又要給盧氏添話頭。
金寶嬌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翹起腳跟神秘兮兮道：“咱們上後園玩，祖父跟祖母，還有大伯大娘都不去的，下人們也叫咱們驅(qū)散了，保證誰也看不到！”
見她猶豫，立即拉著她的手來回?fù)u晃：“四嬸，好四嬸，你要是不來，咱們都沒意思了，咱們最喜歡四嬸了……”
阮玉終於略帶矜持的應(yīng)了，金寶嬌便拉著她，興奮的往後園而去。
路上，阮玉不忘發(fā)問：“都有誰在哪？”
金寶嬌的回答分外乾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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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一片寬敞，原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此刻所有的東西都覆了雪，如同座座雪丘，恰好用來躲避襲擊並加以埋伏。
阮玉領(lǐng)著一大羣孩子堆了幾個醜不堪言的雪人，就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打雪仗運(yùn)動。
雪人成了彼此的戰(zhàn)壕及碉堡，頃刻便被削得面目全非。
阮玉跟金寶姍、金寶銳、金寶姝一組，金寶娥、金寶鋒、金寶嬌和金寶嬋一組。
金寶嬌說阮玉是大人，這樣不平衡，又拉來了金寶鑰組隊，惹得金寶銳大叫不公平，倆人還沒等開戰(zhàn)就打作了一團(tuán)，開戰(zhàn)後，更是互不相讓。
春分挨不住金寶銳的拉攏，亦加入戰(zhàn)鬥，跟他合力圍剿金寶嬌。
所有人都?xì)g笑著，尖叫著，雪團(tuán)飛來飛去，每個人都“中彈”，每個人都還擊，打到後來，已不分彼此，但凡見了人，就捏個雪團(tuán)丟過去。
於是打著打著，人就打散了。
金寶嬌雖是個小姑娘，可是戰(zhàn)鬥力極強(qiáng)，而且現(xiàn)在，她集中全力攻擊阮玉，還給阮玉的腦門砸了個雪團(tuán)。
阮玉搖落碎雪，也不管什麼長輩不長輩了，就地團(tuán)了個雪團(tuán)，向金寶嬌追去。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後園的雪幾乎都被踩實了，穿著撒花小褲的金寶嬌就跑得飛快，邊跑邊回頭叫囂：“來追我啊，來追我啊，你追不上我，追不上我……”
阮玉也起了不服輸?shù)哪铑^，怎奈她長裙曳地，無論如何也跑不快，只能氣喘吁吁發(fā)狠：“有本事，待我換了衣裳，回來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