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焱回到烈焰居, 一路雖未摔盆砸碗,倒也弄出了摔盆砸碗的動靜,下人見他臉色不善, 皆噤若寒蟬。
他將房門重重一關, 方想起阮玉尚在病中, 需要靜養, 這番折騰不知有沒有驚醒她, 開始后悔。
有心遣人探上一探,可是……
胸口又悶起來了,走到窗前, 一把扯開窗簾……
主院里安安靜靜,只幾個小丫鬟偶爾走過, 大約是因為距離遠, 聽不到絲毫腳步聲, 更不聞人語。
他便盯著那喜鵲登枝紋樣的窗子,感覺目光都要把窗戶穿透了, 卻看不到里面的人。
這是什么事?這是他的家,他的房子,他的地盤,他的……那個不省心的女人!可是他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給拒之門外了。
這叫什么事?
他在屋里轉了幾圈,再次惡狠狠的盯向窗外。
不行, 得找個機會殺回去!
這般一想, 滿心的煩悶頓時透亮了。
對, 殺回去, 看著那個女人, 看她還怎么折騰!
心情大好,開始興致勃勃的籌劃。
耳邊傳來敲門聲:“四爺, 水已備好,要不要先梳洗一下?”
是夏至。
他皺眉,正要回答,外面又傳來璧兒的聲音:“姨娘,伺候四爺是奴婢的事。”
夏至的語氣柔中帶剛,若不是個姨娘的身份,當真有正牌主子的派頭:“四爺是咱們的主子,說什么是誰分內的事?我是四爺的身邊人,自是要多擔待些……”
“自小到大,四爺的事一直是奴婢張羅著,姨娘初來乍到,怕是不熟悉四爺的習慣……”璧兒不甘示弱。
“正是不熟悉才要熟悉,否則要如何才能熟悉呢?”
“姨娘這嘴皮子真順溜,不愧是四奶奶調|教出來的人……”
“璧兒姑娘才是個可人兒,難怪四爺總是照應著,臟活累活都用不到,院里又只你這一個丫頭,吃穿用度不比姐兒們差,就算出了什么錯,只要哭一哭,餓一餓,四爺心一軟,就什么都放過去了……”
“夏至,你……”璧兒氣急:“姨娘要顧著自己的身份!”
“哦?”夏至笑了:“我是一向顧著的,只是怕有人看不清自己。對了,上回璧兒姑娘解了禁時到底跟立冬說了什么?我們立冬可是哭著回去的,據說連四爺的面都沒見上。不管怎么說,也伺候四爺那么久了,道個別總是應該的……”
“姨娘說得可是真親熱,還‘我們立冬’,奴婢卻是不知,這個‘我們’從何而來?奴婢只知,姨娘過來的時候,四奶奶那邊可是沒有一個人到這邊來瞧瞧姨娘呢……”
“你……”這是夏至心頭的刺,這般一提,頓時大痛。
璧兒得意起來了:“也是,這得一樣,便得舍一樣。世上的事哪能都盡如人意呢?如今滿府的人都在說姨娘是‘舍身成仁’,只不知丞相大人若是知曉會如何作想,哦?”
“璧兒!”
耳邊爆出一聲怒吼,不是來自夏至,而是金玦焱。
璧兒身子一震。她怎么就忘了?這是在四爺的書房門外……
都是夏至,定是這個賤人故意引她上鉤,定是她故意的!
夏至已經掏出了帕子,即便隔著門板,依舊哭得梨花帶雨分外嬌:“四爺……”
“都給我滾——”
夏至哭聲一噎,抬眸便看到璧兒幸災樂禍的笑。
最初那一聲她還以為是金玦焱護著她,要給璧兒好看,畢竟璧兒作為一個奴婢實在太過放肆,可是這一會,竟是一人一百大板,而且她身為姨娘,似乎挨得更重些。
她收了帕子,恨恨的瞪了璧兒一眼,甩袖而去。
璧兒得意的抿了抿唇角,敲門:“四爺……”
“滾!”
璧兒嚇了一跳,忙提著裙子跑了。
金玦焱的好心情已經不翼而飛。
真是多個人多車事,來了個夏至,跟璧兒倆人在他門口就掐起來了,一時只恨怎么就做下這糊涂事!
目光一掃,落在博古櫥上的饒州窯梅瓶上。
酒。
對,都是酒,都是喝酒惹的禍!
“千依,千依……”他大叫。
百順跑進來:“爺,有什么吩咐?”
“把這只梅瓶,還有鈞窯尊、定窯紫釉盤口瓷壺、摩羯紋海棠形金杯,還有這個……這個……都給我拿出去!”
百順不敢多言,忙出門去尋盒子安置,過會又進來,開始忙乎。
只是忙著忙著,忽然覺得有根刺在后面戳他,回了頭,正見金玦焱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頓時嚇得差點掉了手里的東西:“爺,小的有什么不妥嗎?”
金玦焱眸子閃了閃:“你出去時,有沒有聽到什么消息?”
“消息?”百順愣了愣:“爺想聽什么消息?”
“就是……嗯,主屋那邊……”
金玦焱努力啟發他告之阮玉的事,豈料百順停了手,哭喪了臉:“爺,你都知道了?”
一見他這副模樣,金玦焱的心立即提起來。
大夫不是說沒事嗎?怎么又……
“到底怎么回事?”
百順規規矩矩跪好:“還不是爺那天醉了酒,四奶奶讓人扶爺跟五爺回來,可是五爺偏要自己走,結果出了院門就找不到路了,倒是撞見了立冬,由立冬扶著回去了。于是最近五爺總來找立冬,千依都憂郁得病倒了……”
金玦焱聽了半天,不覺這跟他有什么關系,然而百順后面的話足足把他震驚了。
“其實立冬是那邊定給爺的通房,本打算那晚……卻不想讓夏至搶了先……”
百順想著,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夏至過來的時候主屋才沒有一個人前來撐面子,也不見主子寵她,這真是……
眼前忽然一花,再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被金玦焱提了起來。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百順上牙磕下牙,好容易又復述一次。
眼睛對著金玦焱的眼睛,只見里面波瀾翻滾,幾乎要把自己絞碎了。
“爺,爺,四爺……”他哆哆嗦嗦的要去掰金玦焱的手。
豈料金玦焱已經手一松,他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然后便見金玦焱走到桌前,袖子一揮,滿桌的筆墨紙硯書冊寶鑒包括那只碩大的琺瑯雕翠大瓷瓶都被掃落在地,驚天動地的一聲裂響后,里面的畫軸滾了一地。
“爺,四爺……”
四爺生氣了,可是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立冬?
那丫頭是挺好看的,就是有點傻,莫非四爺就喜歡這調調?怪不得璧兒一直沒撈到機會,新姨娘也不受待見,就是精過頭了。
可也不對啊,這事……難道四爺不知道?否則也不至于生這么大的氣,這可怎么辦?
都是他嘴快,真是該死!該死!
他戰戰兢兢的上前,東一下西一下的去收拾那些畫軸。
有一幅半打開的卷軸滾在地面,畫的是個彈琴的女子,猛一瞅,是溫二姑娘,可是再一細看,那雙眼睛怎么那么像……
女子的旁邊站著個吹笛的男子,不用看臉,只看那笛子的方向便知是四爺無疑。
眼珠定了定,他終于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
天啊,他是犯了一個多么巨大的錯誤?如今要如何彌補?
金玦焱雙手撐著桌案,氣得渾身發抖。
好啊,阮玉,不是立冬就是夏至,我就那么讓你討厭?我也沒說要把你如何,你為什么……
頓時想到他們中了合歡散的那夜,她背對著他,毫不吝惜的拿碎瓷劃開手臂……
閉了眼,只覺額角直跳。
怪不得,怪不得我說要帶立冬走時你那么痛快,原來你早有打算。虧得我還以為對立冬好什么也不讓她做你就會高興,感情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如今可是如愿了?那還做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干什么?因為爬床的人不是你預先定好的?
方才我還在想,夏至跟璧兒吵得那么厲害,當也是在為我拈酸吃醋,可怎么總不見你……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心下劇痛,一拳擊在書桌上。
阮玉,我就應該讓你在陷阱里喂狼!
百順連滾帶爬的跑過去,抓起主子的手,立即瞪圓了眼:“主子,流血了……”
“滾……”
“主子……”
“滾!”
金玦焱怒喝,于是百順“滾”出了屋子。
隔著門板,聽著里面又是噼里啪啦一通亂響。
百順狠抽了自己倆嘴巴。
都是這張嘴,那么快做什么?你不會過過腦子?
這可怎么辦?
老爺布置給千依的任務他隱約知曉,如今府里雖是太太掌權,可是說話好使的還不是老爺?他正想著怎么向老爺靠攏呢,結果……
再給了腦袋兩下。
可是這兩下像把自己打開竅了般,眼睛開始慢慢放大。
大家都覺得四爺跟四奶奶不對付,千依也覺得這倆人沒戲,最近都不大活躍了,可是那幅畫分明說的是四爺對四奶奶有意,只是四爺那性子,怕是不能承認,而且,四爺大概自己也沒意識到吧,否則怎么能把那女子的臉畫得那么別扭?而今,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一個,他是不是可以……
心情開始雀躍,似乎已經看到大管事的位子在向他邁近。
可是他,要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