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生在沈家四房門口的事,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沈家各房與其他關(guān)注沈賀兩家官司的人家。
對于賀九太爺上門請求,是在大家意料之中。沈家四房的當家人沈源是個廢物,可卻有兩個好兒子,長子沈瑾不必說,新科狀元;出繼的元嫡子沈瑞也有孫氏遺澤得到沈理庇護,且嗣叔父二房二老爺回鄉(xiāng),是松江沈氏出仕中品級最高之人,對兩家的官司有話語權(quán)。
賀家要是真的能通過沈家四房求下情來,說不得沈賀兩家的官司就有轉(zhuǎn)機。那被攪合進去“欽差謀殺案”的章家是不是也能通過沈家四房求有一線生機?
陸老爺固然在沈、賀兩家之爭中站在沈家立場,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脈同源的章家就此問罪。
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將沈家四房當成突破口,沈源的愚蠢與耳根子軟可不是秘密。然而,賀九太爺?shù)镊鋈浑x去,與沈瑾的冷淡也給大家提了個醒。如今沈家四房的實際當家人已經(jīng)是沈瑾,沈源已經(jīng)稱病不出了。
沈源可以糊弄,可以誘之以利,前程似錦的沈瑾這里誰敢這樣應對?連賀九太爺占著便宜外祖父的輩分,都沒有占到好去,誰還能從沈瑾這里討人情去?
之前想要登門的人都止步,少不得背后議論兩聲新狀元對繼母不孝之類的酸話,可是因為當時有沈全在旁邊,也有不少人理解沈瑾的選擇。人有遠近親疏,同一年見不到一次的便宜外家相比,自然是既是族親、又為近鄰的沈家五房更親近。
沈賀兩家的官司,別的房頭或許會同意和解,可斷送了一個兒子前程的沈家五房是絕對不會同意和解的。沈家四房偏著五房,不可為沈賀兩家和解說情也說得過去。
倒是源大太太小賀氏“因禍得?!?,之前也有人懷疑她繼母心黑,如今只剩下同情,覺得她占了繼妻繼母名分,可名下無親生兒女,長成的便宜兒子記在原配名下,也不將她將回事。換做個性子潑辣了,為了娘家還不知怎么鬧騰,說不得就要拿孝道逼迫繼子,到時候少不得鬧個兩敗俱傷,結(jié)果這位除了哭天抹淚就沒了動靜,使得想要繼續(xù)看熱鬧的大家白等了一場。
且不說外邊各家反應,只說沈瑞與沈淵叔侄兩個,隨著郭氏去了何氏所居的小院。
何氏依舊消瘦,面色蠟黃,不過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剛毅,并不顯柔弱。
郭氏帶了何氏去里間說話,沈瑞叔侄等在客廳。兩人都懸著心,擔心何氏受不了打擊,沈瑞已經(jīng)后悔沒有直接帶大夫過來預備。小楠哥兒還小,已經(jīng)失父,要是何氏再有個萬一,就太可憐了。
里間的何氏,卻沒有沈瑞叔侄想象的悲愴。她甚至很平靜,并沒有多少悲痛,只是帶了幾分祈求,低聲道:“嬸娘,此事真的瞞不得嗎?相公已經(jīng)身故,趙顯忠已經(jīng)背負刑訊致死嫌疑,作甚還要將相公的不堪公之于眾?”
這正是沈瑞叔侄之前沒有想到的事,那就是何氏早已知曉丈夫身體有缺。
叔侄兩人都是男人,自是粗心,郭氏卻是婦人,且同為人妻子,自是能想到何氏與沈玲結(jié)發(fā)夫婦,夫妻情深,自是要親手給丈夫整理尸身裝裹的。
“出首玲哥兒他們‘通倭’的幾個人都死了,如今死無對證,玲哥兒他們的罪名不成立,可是因涉及到藩王,這一點一滴的嫌疑也不能背,否則說不得小楠哥兒的前程也就此斷送了。本朝開國以來,因藩王不穩(wěn)亂了幾次,朝廷那邊是寧可錯過也不會放過。那閆舉人是寧王的人,生死雖是大事,可是對于沈家來說,玲哥兒所受密刑比直接被害死影響更惡劣,更容易引起士林震撼,也能讓沈家徹底擺脫可能與藩王有染的嫌疑。”郭氏嘆氣道。
三日后的開堂問審,不會提及藩王事,那不是一個欽差或是地方代知府能審理的,需要京城調(diào)查秘審,不過趙顯忠指示閆舉人構(gòu)陷沈家“通倭”以為地方劫掠承擔罪責,還有賀家幕后推波助瀾、誣告沈家等事,應該會一一審清楚,沈玲境遇之慘,正好是趙顯忠與閆舉人喪心病狂的最大證據(jù)。
何氏閉上眼睛,眼淚洶涌而出。
沈氏一族會洗脫勾結(jié)藩王的嫌疑,可自己的丈夫卻會因被施腐刑卻會被天下永記。這樣的“天下聞名”,哪個想要?
何氏知曉,自己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含淚點頭。
沈瑞與沈淵叔侄兩個在外,等的有幾分心焦時,就見何氏送郭氏出來。
何氏眼圈發(fā)紅,卻沒有失態(tài),對著沈淵與郭氏福身道:“讓兩位長輩擔心了?!?
郭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個好孩子,以后的日子且長著,好好保重自己,看顧好小楠哥兒,就是對玲哥兒最好的交代?!?
沈淵也道:“等官司完了,你還有的操勞,好生保重?!?
何氏都含淚應了,又對沈瑞福身,道:“這些日子勞煩瑞二叔許多,辛苦了。”
沈瑞避開,道:“嫂子勿要外道,我是玲二哥的兄弟,是小楠哥的叔父,本該的。”
更不要說沈玲這無妄之災,歸根結(jié)底還是沈源引來的,本不是沈玲的過錯,沈瑞所為也不過是一時援手罷了。
說話的功夫,就聽到小兒啼哭聲,隨后乳母抱了小楠哥過來。
看到何氏那一瞬間,小楠哥哭聲更大,從乳母懷中伸出手臂,往何氏身上撲過來。
何氏連忙抱過兒子,低聲哄著兒子止了哭,方跟眾人告罪,又教小楠哥兒喊人。小楠哥兒原本是愛笑不認生的性子,此刻卻帶了幾分怯意,只摟著何氏的脖子,將小臉依偎在母親肩膀上,不肯叫人。
何氏見他不聽話,有些惱,可是眉眼間更多的是悔恨與疼愛。
沈瑞瞧著不對勁,心里記下。郭氏則是皺眉,隨后又放開。只有沈淵,看著小楠哥落地的,視之若親孫,眼見母子之間這般相處不免擔心小楠哥兒以后教養(yǎng)。
雖之前有了過繼沈玲為嗣的念頭,可因為沈玲橫死沈淵就怕了,沈淵實不敢用小楠哥的性命安危做賭注,只覺得自己是報應到了,因年輕時背信棄義注定孤老,可是也不能任由何氏教養(yǎng)小楠哥兒。
像沈理之母那樣能教養(yǎng)出狀元兒子的寡母有幾個?更多的是將兒子視為命根子,嬌生慣養(yǎng)養(yǎng)生廢材的更多。
等到三人從小宅子出來,沈瑞便吩咐人去打探這些日子何氏可有什么不對。之前他只想著女子“為母則強”,卻忘了何氏不過二十來歲的弱質(zhì)少婦,一時軟弱想不開也是有的。
郭氏在旁聽了,勸道:“問問就算了,只當不知道。就算之前有什么想不開的,瞧著她現(xiàn)下樣子,也是想開了。”
沈淵后知后覺,疑惑道:“不至于吧,都過了這些日子?要是有什么想不開的,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
郭氏看了沈淵一眼,沒有應答。
倒是沈瑞,這會兒已經(jīng)想到緣故,道:“以前小楠哥兒只有這一個母親護著,她就算想要尋思也不敢。如今不是二叔來了。”
沈淵啞然,好一會兒方苦笑道:“到底是年輕糊涂,這孩子還是跟著親生爹娘的好。”
沈瑞送郭氏回五房,沈淵直接回了沈理宅子。
聽說了賀九太爺?shù)情T之事,沈瑞也擔心沈瑾為難。等到知曉賀氏父女都有做戲之意,并無為賀家求情,沈瑞才放心。
沈全譏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誠不欺我!”
嘴里這樣說著,沈全卻是個最心軟不過的性子,向來有幾分憐弱惜貧,猶豫了一會兒道:“原本只怕繼嬸子不善,才想著瑾哥兒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如今既知曉她是個明白人,到底是長輩,是不是多敬著些?”
沈瑾聞言,有些猶豫。
這些日子,為了防止沈源給大家添亂,沈瑾將四房內(nèi)外一把抓,行事頗為霸道,真要細究起來算不上孝道。家人仆婦那里,因為小賀氏不當家,確實少了幾分畏懼恭敬。畢竟小賀氏只是填房,又有個已經(jīng)成年的繼子在這里,仆婦們只當兩虎相爭,自然覺得沈瑾穩(wěn)勝,才有了選擇。
沈瑾知曉小賀氏處境為難,也教訓過幾次下人,因為他不放手管家權(quán),也沒人將他的話當真??梢亲屗麑⒓覄站痛朔攀郑蜩卜判牟幌?。
沈瑞旁觀者清,看出沈瑾猶豫,道:“等官司完了,瑾大哥就要回京,到時候內(nèi)外事還是要繼太太操心。這幾日,就讓她繼續(xù)享幾日清福吧。至于其他的恭敬,瑾大哥還是掂量著,照我說,寧可客客氣氣疏離,彼此都小心著周全,也比親近了生出別的事情好?!?
既然小賀氏心存顧慮,行事小心周全,就讓她繼續(xù)周全下去好了;真要讓她當家作主,再得寸進尺生出別的念頭來,只會給沈瑾添亂。
長幼尊卑,只要小賀氏在沈瑾繼母的位置上坐著,就不是真正的弱者。真要是憑借著輩分對沈瑾指手畫腳,對沈瑾來說,即便能解決,也是隱患。
另有個不好言說的理由,就是小賀氏與沈瑾年歲相仿,沈源又是個混不吝的,如今父子兩人已經(jīng)撕破臉,要是沈源拿這個說事,即便沈瑾清白無瑕,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小賀氏到底有沒有算計不好說,沈源這里確實最好提前預防三分為上。
沈瑾聽了沈瑞的話,先是一愣,隨即苦笑,點了點頭。
沈全則是不贊成的望向沈瑞,有些話別人說的,沈瑞卻不好說。幸好沈瑾沒有誤會,否則這些話傳出去就是沈瑞見不得本生親長好,有挑撥離間的嫌疑。
沈瑞對沈全安撫的笑了笑,四房只要沈源還在,就是個大坑,自己是出來了,沈瑾這個“獨子”卻沒有機會出來了,能提點就提點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