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沈做出反應,就聽門外有人喝道:“萬萬不可”
宗房大老爺與沈都望向門口,就見沈械皺眉挑了簾子大踏步進來。
“爹,出繼不是兒戲,怎么可出爾反爾?”沈械滿臉不贊成地說道。
宗房大老爺黑著臉道:“那是我的兒子,落地九斤重,嬌養了十二年都平平安安的兒子……如今魂斷京城,連個侍奉香火的后人都沒有,我就是要接他回來”
他恨自己,也恨二房沒有看顧好沈玨。
兩房族人本就相隔千里,往來的少,又哪里有什么情分在?之前是他貪心,為了小兒子的前程才狠心出繼兒子,沒想到不僅骨肉生離,又見死別,有多恨就有多悔。
“爹,族譜已經記了,各房族人都看著,不可意氣行事。”沈械眉頭皺的更緊:“這樣的事,想來二房長輩也是不愿見到,這才特意派了大管家李實過來……那邊本就愧著,要是這邊計較的多了,倒有咄咄逼人之嫌……”
“哈?我好好的兒子就此送了命,我這做老子的就計較不得?”宗房大老爺怒極而笑:“勿要啰嗦我是你老子,還輪不到你來教導我,我定是要接我兒回來”
眼見沈械還要再說,沈忙起身攔著道:“大哥,爹心里難受,大哥就聽爹的……”
沈械一甩胳膊,呵斥道:“爹因悲亂了心神,你也糊涂了不成?白長了腦子,這是過家家么?昨兒出繼,今兒接回來?玨哥已經出繼在二房名下,就是二房子孫,葬在京城有何不妥當?非要千里迢迢折騰一趟,讓玨哥兒不安生不說,還要讓其他房頭族人看笑話,也要與二房生了嫌隙”
沈挺著脖子道:“大哥瞻前顧后,有沒有想過玨哥兒是親弟弟?就算爹糊涂了,我也糊涂了又如何?只要能接玨哥兒回來,我樂意”
沈械已是惱了:“那是尚書府,不是尋常人家,好不容易二房與族中關系才緩和些,非要再成仇不成?”
在京中時,他雖在政見上趨向賀氏那邊,對于尚書府保持客氣疏離的態度,可那是因身為宗孫,放不下架子,不愿意弱了宗房之勢,給人依附與二房之嫌;在他心中,依舊對沈家有二房這一房族人為傲。
他不過是六部小官,在京城實不算什么,可這幾年人情往來無人怠慢,那就是因他是沈家宗孫的身份,而沈家二房有沈滄這個刑部尚書,九房有沈理這個狀元。旁人敬的不是他,而是沈族之勢。
可要論起來,宗房與九房已經出了五服,不過算是族人;而宗房與二房卻是尚未出五服,都是中興祖沈度沈學士嫡支血脈,他的胞弟又是尚書嗣子,兩家在外人眼中與一家差不多。
“成仇又何妨?二房主動求了玨哥兒過去做嗣子,卻沒有照顧好玨哥兒,難道宗房就抱怨不得?”沈對弟弟滿心愧疚,倒是與宗房大老爺一樣,在自責的同時,也對二房生了怨憤之心。
沈械被弟弟頂嘴,已經不痛快,望向宗房大老爺,見他也滿臉贊成的模樣,不由著急道:“你們只想著出一口氣,有沒有想到我?事已至此,何必平白得罪二房?吃虧了又不落好?”
宗房大老爺與沈都望向沈械,屋子里一時鴉雀無聲。
沈械自知失言,忙道:“我并非是要討什么好處,只是想著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
宗房大老爺滿臉青筋蹦出,強忍了怒氣道:“哦?那照你說,宗房當如何?我好好的兒子沒了,總不能就此不聞不問”
沈械猶豫道:“自然是當問的。尚書府小二房斷嗣,總要再擇嗣子。不拘那邊什么打算,總不會越過宗房去……”說到這里,便望向沈。
宗房大老爺瞪眼道:“甚么?為了尚書府嗣子,你一個兄弟已經折里面了,如今你還想要第二個?”
沈嚇了一跳,忙道:“大哥不是這個意思?那可萬萬不成,二房大太太要是想要年長嗣子,當年也不會挑了玨哥兒與瑞哥兒過去……”
沈械想了想道:“也未必是嗣子,沈珞與玨哥兒都是無子而殤,那邊小二房與其再過繼嗣子,還不若過繼嗣孫,兼祧兩房來的更便宜……”
宗房大老爺臉色灰拜,身子佝僂下來,一下子老了十來歲,道:“管他尚書府滔天富貴,都不予宗房相于。為了我一時貪心,已經折了一個兒子在里頭,這教訓丨還不夠?管他尚書府嗣子、嗣孫,都不與宗房相于……既是宗房兒孫,想要富貴榮華就自己去賺,勿要再生取巧之心……”
宗房大老爺心灰意冷,沈則是有些迷糊。
不管是過繼嗣子還是過繼嗣孫,都不與自己相于,作甚大哥說話間隙要盯著自己瞧?
沈械猶豫道:“爹,您向來疼玨哥兒,定也舍不得他無子送終,我的意思是讓二弟隨著李實進京一趟,代表宗房給玨哥兒過繼個嗣子,延續香火……或許尚書府之前沒這個打算,不過只要宗房提了,那邊當不會回絕……”
沈在旁,聽得皺眉。
他是愿意進京,接胞弟遺骨回鄉,可這過去主持則過嗣之事算什么?明明自家老爹方才的意思,是要讓玨哥兒歸宗,重新回到宗房名下。至于與二房的關系,有一條人命在里頭,不能說反目成仇,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好。可是按照沈械的說法,卻是使得兩房牽扯更深。
宗房大老爺看著長子,滿臉肅穆,眼神幽深:“你這是想好了,要舍了小梁哥兒給尚書府做嗣孫?”
小梁哥兒是沈械嫡次子,今年才一歲半。
沈械鄭重道:“若是過去,自是舍不得,可玨哥兒是我親弟弟……”
“好能想著你弟弟,到底沒白做了長兄只是無需那么費事,等你二弟接了你小弟回來,再行過繼之禮就好”宗房大老爺淡淡地道。
沈械滿臉詫異,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沈看著兄長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心中不禁冷笑。誰的好聽,不過還是放不下尚書府權勢罷了。二房如今對宗房有愧,宗房這邊要是提給沈玨過嗣之事,二房那邊多半不會反對。可二房就是傻子么,看不出沈械這點兒小心思?
沈玨以前不過是胞弟,沈械即便在京城,因名分有別,也不好太過親近;小梁哥兒年紀,還不到能占住的時候,哪里能離得了父母?二房就算同意過繼嗣孫,多半也不忍見其骨肉分離,要養在本生父母身邊的。
有二房對沈玨的愧疚在前,有宗房與小梁哥兒的血脈牽系在后,小梁哥兒即便輩分低,可也與能除了嗣父母之外無其他親族依靠的沈瑞相抗衡。等到二房長輩謝世,二房說不得就要淪為宗房從屬。
早先沈玨也羨慕兄長出仕,如今卻是不羨慕了。這當官當得人味兒都淡了,滿腦子算計又有什么意思?
沈械已經醒過神來,臉上也帶了不快:“爹,您這是何苦,為了一時之氣,鬧得兩房人都不安生……”
話未說完,就聽宗房大老爺怒道:“你老子說話說是放屁?我說了尚書府嗣子、嗣孫都不與宗房相于,就是不相于你舍得兒子,我卻舍不得孫子還是你覺得如今你是官老爺,一切都能做主了想要做主,等你老子咽氣再說
雖說沈械覺得自己老爺子胡攪蠻纏,可見他盛怒,便也老實地跪下,道:“爹,兒子不是那個意思……”
宗房大老爺已經氣得呼哧帶喘,看也不看沈械,只對沈道:“收拾行李,明曰就出發進京去”
沈老實應了,不過卻沒有立時出去,而是開口問道:“爹,真要給三弟過嗣侍奉香火么?”
“玨哥兒十五了,眼看就要十六成丁……”宗房大老爺喃喃道:“且看看,說不得等他回來,給他說上一門親事,再提香火之事……”
沈動容道:“還是爹想的周全,我們不想著這個,還能有誰會想起這些……玨哥兒最喜熱鬧,一個人孤零零的也難熬,有個伴兒陪著也好……只是大哥只有兩個嫡子,小梁哥兒又小,要是真要給玨哥兒過嗣,還是過繼小樟哥兒……”
小樟哥兒是沈嫡次子,今年已經六歲了。
沈械是沈氏一族大宗嫡脈,按照“小宗可斷,大宗不可斷”的規矩,自然是子孫多多益善,將兩個嫡子中的一個出繼的確不保險。
宗房大老爺覺得次子說的有道理,可即便是一家人,這其中牽扯的事情也不少,便擺擺手道:“這個先不論,等你從京城回來后再說”
“是,爹”沈垂手應了,看了眼還跪著的沈械,道:“爹,是不是讓大哥起了?大哥這幾曰侍疾,也受了累……”
他只是不好看著長兄繼續跪著,也擔心自己走了,這父子兩人再起爭執氣著了老爹,才好心開口求情。
不想,卻是正戳了宗房大老爺的肺管子。
宗房大老爺望向跪著的長子,眉頭蹙得更緊。
這三曰宗房大老爺雖渾渾噩噩,可也并非全然不知外事。沈械雖來過兩遭,不過是打個過場,在自己床前侍疾的主要是沈帶了小棟哥兒、小桐哥兒。
自己這個長子,倒是官威越盛,在自己跟前即便面上恭敬,可還真不敢去探究他到底有幾分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