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頭,蒼茫的號角聲接連不斷在原野上響起,上萬奔馬來回縱橫,蕩起的塵土幾乎遮天蔽日。
呂璟沉著手,正跟隨在哲宗趙煦身后,靜靜眺望這處本該成為漢家屏障的大好河山。
“承淵,你說,朕該如何做?”城外的遼國騎兵依舊肆無忌憚,哲宗的臉色也不禁鐵青。
中路軍剛剛接到種師道密報,上任以來讓西北黨項人畏之如虎,被譽為大宋靠山的老帥章楶,殞了!
少了這座壓山石,不要說那些西軍能否建功立業,如何讓這些驕兵悍將乖乖回返,都是一件麻煩事!
“官家,聽說章帥最后走的時候面含微笑,想必他已經無憾了吧。”呂璟開口勸慰。
“可朕有憾啊!”哲宗抬頭再看了眼城外來回縱橫的遼騎,心中卻忽然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罷了,朕會加封種師道為西路軍統制,就看他能不能繼承章帥衣缽了。”
趙煦的身子有些踉蹌,卻固執的自己走下城頭,徑自向大帳行去。
“老種相公,希望你不會讓大宋失望吧。”呂璟也忍不住嘆息。
雖然在真實歷史上,種師道成功接過了西軍領袖的大旗,但如今的他能否做到,仍舊是個未知之數。
中路宋軍接近十萬軍卒在順利攻下范陽城后,呼延慶和戴總率領刀鋒軍卒又立下奇功,成功賺取了良鄉。
劉延慶趁勢率領三萬禁軍向北掩殺,拿下了遼國南京道重城涿州。
至此,大宋誓師北伐以來,已經完整光復了一州之地,再向北,就是桑干河邊的析津府!
那里不僅是遼國整個南京道的核心,也是事關整個戰局的要地。
宋軍拿下析津府后,就可以和北面的女真人直接形成南北夾擊之勢,直接對遼國都城中京形成威脅,契丹人的輝煌將一去不返!
然而,遼國人不是傻子,為了保住析津府,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和西夏人達成了協議,緊急從西北上京道調遣五萬騎軍南下,盡數交到了耶律大石手中。
后者在呂璟手中吃過一次暗虧以后也變得謹慎許多,不再強求耀眼戰果,轉而利用遼國軍卒的機動性大做文章。
他將麾下近十萬軍卒分作數股,又從遼國境內征召了大量戰馬,每人雙騎,沿涿州城一線晝夜奔馳。
呂方和盧俊義試著率領牢城、赤澤兩支騎兵出擊,結果對面的遼騎卻并不和他們糾纏,一旦發現情況立刻后退。
隨后就是數以萬計的遼騎轟然壓來!遮天蔽日,無可阻擋!
耶律大石這是要憑借手中戰馬和騎卒,硬生生將宋軍困死在涿州!
“算算時間,秦師兄他們也該到了。”呂璟抬頭看了眼天際,正準備回返,忽然看到一個滿臉驚慌的斥候沖進了中軍大帳。
“不好!”呂璟第一時間察覺不對,甩開步子就向哲宗帳中沖去。
然而,終歸還是晚了一步。
“十一郎誤我!”
只聽得一聲飽含痛苦的嘶吼聲傳出,緊接著就是軍卒們充滿慌亂的呼喊。
“官家!”呂璟滿心怒火,手中提著岳峙劍就沖入大帳,正好看到那傳信斥候臉上一閃而過的獰笑!
“死!”岳峙劍瞬間從背后將其心肺貫穿,呂璟急忙前去查看哲宗情況。
“侯爺,官家一聽到龔王謀逆,就昏厥過去了......”周圍的禁軍早已經六神無主。
“速傳軍中郎中前來,封鎖大帳,只準張叔夜將軍一人入內!”
“唯!”眾軍士有了主心骨,迅速領命而去。
呂璟此時也將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哲宗身上,原本堅毅的面龐已經盡數被蒼白取代,呼吸間來回交錯,甚至聽得到胸腔如風箱般的抽氣聲。
這是一個有人刻意設計針對哲宗的局!賭的就是他的命!
一旦大宋官家中道崩殂,不要說什么北伐大業,能否在遼國人手中安全退回都要打個問號。
“承淵!”張叔夜手中提著個老郎中急忙趕了進來。
“先看病。”呂璟伸手示意其噤聲,目光催促那郎中走到近前。
望聞問切,四法診斷過后,老郎中直接癱倒在了地面上,滿頭冷汗。
“說吧,饒你無罪。”如今帳中也只剩下呂璟還能保持鎮定。
“侯爺......官家這是元陽虧損,體虛脈寒,已至垂危之兆,絕對不能受氣,否則.......”
“否則怎樣?治不好官家,誰也難逃其咎!”張叔夜很少如此驚慌。
“嵇仲兄,讓他說完吧。”
呂璟揮了揮手,那老郎中興許是對自己的命運已經有所預料,也不再遮掩。
“必命不久矣!!!”
......
整個中軍大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外面的爭吵聲清晰可聞。
“嵇仲兄,禁軍兵卒,可能掌控?”呂璟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只是相比較于歷史上哲宗猝死宮中,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沒辦法回到汴梁了。
元陽虧損?一個九歲登基,能夠在高太后垂簾聽政下隱忍多年,面對群臣輕視,文官武將不以為然,一直熬到自己親政的帝王。
會面對一眾嬪妃控制不住自己?簡直是笑話!
更何況,如今整個大宋后宮所有妃子加起來也沒有幾個,比起那些后宮佳麗三千的帝王們,剛剛二十四歲的趙煦怎么可能因此致命!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曾經在其口中一帶而過的龍涎香毒......
“劉仲武是某麾下老將,說服他不難,劉延慶此人膽小怕事,絕不會冒然出頭。”
張叔夜沒有呂璟的復雜心思,點了點頭,語氣忽然變得肅穆起來。
“只是在此之前,承淵,你準備做什么?”
“做什么?嵇仲兄難道認為我有黃袍加身的本錢?”呂璟笑著拔出了腰間的岳峙劍。
“如果所料不差,汴梁應該已經被叛賊掌控,但我不能讓官家就這樣回去。”
“否則,他的功績會被掩埋,留給后人的,或許只剩下字里行間的,扼腕興嘆!”
最后四個字呂璟說的極重,遍數兩宋,哲宗朝是最有可能實現翻盤的時代。
遼國腐朽墮落,西夏被接連幾代宋人打的抱頭鼠竄,拿下養馬地,建立隴右都護府,開邊何止萬里!
章惇率領著新黨上任,黨爭雖然劇烈,但經歷過范仲淹和王安石的兩次變法失敗,無論是朝中官員還是哲宗本人,都開始把握到其中脈絡!
大宋朝每年的歲入在節節攀升,西軍精銳養成,兵多將廣,從北宋末年一直貫穿到南宋,所有數得上名姓的將領,有多少是在這個時代開始走上歷史的舞臺!
宗澤,大小種,折彥質,韓世忠,張俊,劉仲武,姚古,張叔夜......
有太多的名字在這個大環境下蘊育,這不是最好的時代,但這是兩宋最讓萬千子民,血脈賁張的時代!
“希望你不會讓官家失望。”張叔夜沉默了許久,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帳外走去。
“嵇仲兄,記得知會韓宗武一聲,讓他派去相州找個叫做岳和的人,把他兒子送到東江湖書院!”
呂璟沒頭沒腦的喊了一句,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不管如何,就當為這天下,博一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