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我去!這樣也行
這些天十六宅里透著一股子異常的詭異,大內傳出詔書,改立安王李溶為皇儲,李成美仍為陳王,做了皇儲的安王府門庭若市,車馬不絕,仍做陳王的李成美門前真可羅雀,世人避之惟恐不及。
潁王李炎是第一個到安王府里道賀的親王,他們本來就住門對門,兩家向來走的很近。潁王一面向安王道賀立為皇儲,一面又委婉地勸他要稍示低調,他說:“皇帝大行之日不遠,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沉住氣呀,你做皇儲我是心悅誠服,可有些人就不會這么想了,那些人治國安邦無策,嫉賢妒能卻個個都是把好手啊。”
做了皇儲的李溶也顯示出了天子般的度量,他起身向李炎拜道:“多謝五兄提醒,這幾日咱閉門謝客,免得授人以口舌。”
李炎說:“若是光嚼嚼舌頭倒也罷了,怕就怕……”
他沒把話說完,李溶已經明白了,他再次長作揖拜道:“多承美意,兄弟心領了。”
送走李炎,李溶即召集府中將佐下令封鎖四門,閉門謝客,又開了一份名單給總管,交代:“這幾個人來可隨時引來見我。”
李溶開列的名單中就有楊嗣復的名字,他被立為皇儲后的短短三天內,楊嗣復就來了三次。第一次是穿著官服,坐著官轎從正門而入,堂而皇之。李溶則親自迎到門外。這次拜望時間很短,楊嗣復在安王府里只待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告辭出來了,看起來純粹是禮節性拜訪。
第二次,楊嗣復身穿便衣,只帶一個小廝從側門進的安王府,這一次待了近一個時辰。第三次,他是裝扮成送菜的車夫進的王府,在里面整整待了一宿。
楊嗣復自以為把事做的很機密,卻不想他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仇士良的注視下,同樣注視著他的還有住在安王府對面的潁王李炎。
這些天潁王李炎看起來和平常沒什么兩樣,要不在府里宴請賓客,要不充當賓客到別的府邸赴宴,車駕隨從跟往日并無區別,若一定要說有所不同,那就是不論他外出還是在府里宴請賓客,身邊總也少不了那個從邯鄲帶回來的歌姬王拂兒。
王拂兒色藝雙絕,又善解人意,得寵本也不稀奇。不過心細如發的判事廳的探子還是把這個發現呈報了吳臣。吳臣并沒有等閑視之,在向仇士良匯報十六宅諸王動向時,著意把這一點給提了出來。
仇士良不以為然地說:“啊,我看他這是為了避嫌吧,裝著一副沉湎于酒色的架勢,消除李溶的戒心,平安過關吧。”
吳臣道:“這個女子身份十分可疑,我們費了那么大的心力都查不出她的底細,可見很不簡單。匡美啊,我敢跟你打賭,這個人八成跟刺馬營有瓜葛。”
仇士良呵呵一笑,道:“玉量,你果然是明察秋毫啊,什么都瞞不了你。”
吳臣道:“這里面難道還真的有古怪?”
仇士良默默地點點頭,不待他發話,幾個貼身侍從就自動地退了出去,他這才壓低了嗓音說:“其實,我跟他們達成的協議是,扶保潁王李炎為皇帝。”
吳臣一時驚的目瞪口呆,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不光是吳臣,魚弘志也是最后時刻才知道仇士良真正要擁立的新君竟然是潁王李炎,那時李昂已經龍馭賓天,陽壽三十三年,大唐帝國的天一夜之間塌下來一半,整個大明宮就處于一片混亂之中。
改朝換代之際,正是多事之秋,這個時候任何風吹草動就足以驚動天下,聞聽這話,魚弘志急了,他拍著手,跳著腳說:“匡美啊,你這可把我撂進去啦,這立儲的詔書可是我親手所書,已經頒行天下啦。這,你就想再唱一出床前托孤……也晚啦,皇帝賓天,已經是昭告天下啦,還能瞞過誰。世上哪有仙丹靈藥,讓人起死回生的呢。唉,要是真有,那也麻煩啦,皇帝沒升天,還急著立個屁皇儲。”
仇士良笑道:“你不要慌,聽我說,詔書已頒行天下,遺詔不還留中未發嘛。”
“遺詔?”魚弘志眼睛一亮,“不錯,大行皇帝的遺詔還在我那呢。唉,不對,這一次讓劉弘逸出頭,他一準肯接這差事。咱們大度些,把從龍之功讓給他嘛。”
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李昂駕崩于正月十六,皇帝駕崩,地裂山崩,國無君,則天下不穩,因此皇帝剛剛駕崩,楊嗣復等朝臣就提議立即接安王李溶進宮即皇帝位,樞密使劉弘逸、神策軍中尉仇士良、魚弘志也同意。于是議定左右軍各抽掉五百人,沿途警戒,派內侍省常侍馬元贄前往十六宅迎接新皇。大軍吵吵嚷嚷地來到十六宅,馬元贄奔著安王府就去了。
隨行的神策軍判事席世榮一把扯住他問:“公公哪里去?”
馬元贄說:“接新皇帝去啊。”
席世榮指著安王府的對面說:“新皇帝在那呢。”
馬元贄笑道:“你呀,大字不識一個,我問你哪個是安王府,哪個是潁王府?”
席世榮問:“我問公公,哪位是我們要接的新皇帝啊?”
馬元贄把腰一挺,說:“這還用問嘛,當然是安王李溶殿下啦。”
席世榮道:“你肯定聽錯了,我來前,仇公明明白白地跟我說要接潁王李炎殿下進宮登基,你怎么說是安王呢。”
馬元贄也懵了,盡管他相信自己不會記錯詔書,但宮廷里的事就是這么讓人難以琢磨,自己在宮里混了幾十年,還不懂這個道理。他不再爭辯,跟席世榮說:“要不這么著吧,咱派人回宮去,再問問仇公。快馬去的話,來回也就一盞茶的工夫。耽誤不了事。”
見席世榮有些不情不愿,就嚇唬他說:“咱家在宮里活了半輩子,深知宮廷里玄機重重,殺機處處,一著不慎,那就是掉腦袋的事。咱得弄把穩了,你看呢。”
席世榮招手叫過一個小校,令他快馬加鞭回宮稟報。
門口這一鬧,早驚動了安王李溶,李溶急不可耐地穿戴整齊就要開門迎出來,長史等僚屬奏道:“殿下這般出去,與禮制不合,人都已經來了,還急在這一時嗎?”又見他滿臉的興奮,于是又規勸道:“大行皇帝賓天,做臣子的不說痛哭流涕哀傷不能起,至少也不該面露興奮之色吧,殿下您這般做派,要是讓人看見,難免要留千古罵名。”
李溶被他鼓噪的心里焦躁,又不便出言斥責,便揮揮手說:“知道了,知道了,孤王收斂一點就是。”他回望了一眼大門,心里罵道:“這是哪個混蛋辦的差,到了門口還磨蹭什么,等朕登了基,第一個就撤辦了你。”
馬元贄和席世榮在雪地里等了一盞茶的工夫,只見一個小太監騎著馬飛奔而來,邊跑邊叫:“接大的,接大的。”
馬元贄一愣:“什么接大的?”
恰在此時,潁王府的門突然開了,只見一個婷婷裊裊的美人兒走出來說:“公公,仇公讓你來接我家殿下入宮做皇帝,你到了門口為何不進來啊。”
席世榮喝道:“那女子是誰?仇公說要接大的,又沒有說要接潁王殿下。”
女子咯咯笑道:“若說大,誰有我家殿下身材高大,連大行皇帝都夸他是擎天玉柱呢。”正說著一行人簇擁著潁王李炎出了門,眾軍一看果然身材高大。
席世榮于是笑道:“這才是人主的模樣。”挎刀上前,跪請李炎即刻入宮。
馬元贄覺得情勢有些不對,只是情急之下,又說不清哪兒出了岔子,這一愣神的工夫,席世榮已經擁戴李炎上了馬往大明宮少陽院去了。
大明宮思賢殿前,當朝五品以上官員悉數到齊,遠遠的見一隊士卒簇擁著一個人來了,天黑看不清面相,只覺得他身材高大,不是李溶那副短小身板。
楊嗣復急了,幾步搶下殿去,望見馬上坐著的不是安王李溶而是李炎,頓時就傻了眼,直愣愣地站在風雪地里,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席世榮喝道:“見了新君為何不拜。”
楊嗣復這才趴了下去,猛然又覺得不對,爬起來說:“不對,這個,詔書上不是說安王李溶繼承大統嗎?……仇士良,你瞞天過海,你欺君罔上。”
仇士良道:“宰相大人切莫信口雌黃,派去迎接新君的人是馬元贄,可不是我仇士良。”李鈺喝道:“可這些軍卒都是你的人,你敢說你沒搗鬼?”
仇士良道:“席世榮不過是個從七品小校,職責是護衛新君,馬元贄是五品,是正使,接錯了人該治誰的罪?”李鈺還要爭辯,忽見劉弘逸向他使了個眼色,朗聲說道:“陛下有遺詔。著潁王李炎繼承大統。”
說罷將一封遺詔示給朝臣,李鈺第一個帶頭呼道:“臣等恭請新君即位。”他這一帶頭,朝臣中至少有一半開始參拜李炎,待仇士良和魚弘志也下拜,朝臣中只剩余楊嗣復為首的寥寥幾個楊黨沒有下拜了。
楊嗣復怒極而笑,指著滿朝的群臣大罵道:“爾等食君之祿,卻連豬狗也不如,盡然為一己之私,攀附權閹。哈哈哈,陛下,陛下,臣辜負了您的囑托,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李鈺道:“楊嗣復公然藐視君王,毀謗朝廷,請陛下降旨革職查辦。”
眾人紛紛附和,李炎呆了半晌,方道:“朕今日才登基就殺先帝大臣,要置朕于何地呀,不過這個楊嗣復也著實可恨,著,金吾衛扭送回家,讓他閉門思過,若再不思悔改,再行誅戮,朕絕不輕恕。”
楊嗣復聽了這話,凄然一笑,捧下紗帽放在地上,獨自一人走下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