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殺突舉普之后,楊昊當場獲釋,他問突舉蠻雷:“可汗會遵守我們先前的約定嗎?”突舉蠻雷道:“契丹人是信守承諾的。”當即下令釋放了穆瓏。
昊天商社在鳴鏑谷西北門外設有分社,因為有貴客入住,蠻雷特派遣撻馬軍負責警衛。穆瓏從未見過這么多的唐人,她注意到唐人的服飾精美、柔順,與烏蘇固人有很大的不同,他們的頭發梳理的很整齊,即使是男人也長的白白凈凈的。她圍著孟瑤轉了好幾圈,觀察良久后,問道:“你是男人嗎?怎么長的像女人呢?”眾人于是哈哈大笑起來。
孟瑤托起她的下巴道:“小妹妹,我若是個男人你肯嫁給我嗎?”
穆瓏很不高興地甩開孟瑤的手,氣嘟嘟地問楊昊:“她為何如此無禮。”楊昊頗為尷尬,只能給她解釋說這是唐人對晚輩、幼小表示親昵的動作,不算無禮。一面又抱怨孟瑤:“你既知她們的規矩,為何還要戲弄她。”
孟瑤冷笑道:“你心疼她了,想為她打抱不平?你可別忘了這次是誰救了你。”楊昊黑著臉答道:“救命之恩,容當后報。”王成龍打圓場道:“姑娘只是開個玩笑,你又何須當真呢。自從你失蹤之后,姑娘費盡心力四處找你,愁得茶飯不思。”
楊昊聽了這話頗為感動,倒為自己剛才的孟浪感到有些羞愧。孟瑤卻不愿讓人感她的恩德,直言不諱地說道:“你不用感激我,我之所以找你,是怕不見了你,我投在永昌公司的銀子打了水漂。”
楊昊聞聽這話,深深鞠躬致歉道:“弟無能,這筆賬我一定還清。”
孟瑤不客氣地問:“你憑什么還清?這位烏蘇固的穆瓏姑娘還能幫你還賬?”漢語和烏蘇固語“穆瓏”的發音十分相近,穆瓏知道她在說自己,卻又不知說些什么,就充滿敵意地瞪著孟瑤。孟瑤也是個驕橫慣了的,厲目問她:“你瞪我作甚?怕我吃了你嗎?”
穆瓏聽不懂語言卻能看懂表情,于是怒氣沖沖地問楊昊:“這個女人說我什么?她若是侮辱我,我要跟她決斗。”楊昊聽了這話,只能報之苦笑,一時頭都大了。王成龍、種陽極都同情地看著他,卻誰也不愿惹禍上身。
最后還是孟瑤讓了一步,拉著穆瓏的手道:“看你臟兮兮的,幾天沒洗澡了。”吩咐一聲:“準備熱水,給她拿兩件新衣裳。”穆瓏人小力氣小,被孟瑤牽著無可奈何地跟了去,一番折騰后,她發現孟瑤并無惡意,這才把心頭憋的一團火壓了下去。
當晚,王成龍張羅了一桌酒席為楊昊壓驚。穆瓏對桌上的菜肴充滿了好奇,又見眾人飲酒,她也討了一杯喝,入口后覺得辛辣無比,卻又怕吐出來讓孟瑤笑話,于是強咽下去。兩三杯后,她就頭昏眼花,坐立不穩了,孟瑤只得帶著她離席回房。
王成龍、種陽極陪楊昊說話,三人話題剛扯到穆瓏身上,猛然間聽得帳外一陣大亂。種陽極的兩個徒弟小跑進來,報道:“北門撻馬軍與蠻人接戰起來,但不知為何而戰。”
種陽極起身前去查看,片刻之間有羽箭直飛入草廳來。有數十騎在大街上來回奔走,齊聲高喊穆瓏的姓名。楊昊驚道:“是烏蘇固人,想必是來救穆瓏的。正好將人還回。”王必成急攔阻道:“萬萬不使不得,蠻雷生性多疑,讓他知道我們與烏蘇固人有涉,只怕無人能活著走出鳴鏑谷。”
這時種陽極大步走回來,說道:“烏蘇固人來救穆瓏姑娘,大掌柜開門想把人送還給他們,卻被撻馬軍發現。烏蘇固人已經敗走了。”王成龍聞言驚叫道:“此地已不可再留。快走!”一眾人來到帳外,孟瑤冷笑著嘲弄楊昊:“幾時拐了人家的新娘,讓人追上門來討要?”王成龍道:“這其中另有隱情,不干公子爺的事,此地不能再留,快走,快走。”
穆露固帶人已經沖進了昊天商社的大院,卻被撻馬軍強壓了出去,穆瓏眼看自己的丈夫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哭的淚人一樣。楊昊安慰她道:“你先跟我著走,回頭再送你回烏蘇固。”
眾人趁亂出谷,摸黑往西南方向疾奔,走了約三十多里,突舉部的撻馬軍就追了過來,眾人轉入山中在羊腸小道間穿行,撻馬軍道路不熟,幾個來回后便迷失了方向。眾人甩掉追兵,急行向東,天明時分被一座險惡的大山阻斷去路。
山腳下建有幾座營寨,大道小路上設有重重關卡,王必成問種陽極:“這山看著好惡,這是到了哪?”
種陽極看了看四周山形,笑答道:“這里就是小倉山。”
“喔,原來到了活閻王曹周的地盤?”王必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是那個要出十萬兩銀子娶我的曹麻子?”孟瑤聽到曹周之名顯得有些興奮,“我早就想會會他了。”王必成苦笑道:“對付這等無賴,用不著你出馬。小心別濺了一身臊氣。”
孟瑤那里聽他的話,回身對楊昊說道:“見了曹周就說你是我郎君,活活氣死這麻子。”說完這話催馬到了一座關卡前,沖著嘍啰們大喝:“回稟你們寨主,洛陽孟掌柜求見,叫他親自來接。”
有個小校知道曹周攜銀十萬洛陽求親的故事,忽然看到天仙般的一個美人就站在門前,頓時紅了眼,忙飛奔報信去了。片刻之后,曹周全副披掛,帶著十幾個結義兄弟,擺著全副儀仗大吹大擂迎出門來。
此人出身窮苦,幼年行乞,后入邊軍,積功做到旅帥之職。契丹寇邊,戰敗潛逃,在此落草為寇。小倉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加之他年年向契丹楮特、乙室等部奉獻貢物,因此得以保存至今。
見孟瑤單人獨騎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曹周笑的嘴也合不攏。當年還是邊軍旅帥時,曾見過孟瑤一面,當時便被她的美貌所懾服,只是他當時地位卑微,也就是在夢中想一想,過過手癮。后來落草為寇,三五年間積攢起十萬兩白銀,于是帶著全副家當南下洛陽欲迎娶孟瑤,孰料到了洛陽見到滿大街的香車寶馬、高屋華堂,頓時氣焰矮了一截。
在昊天商社的會客廳,他看到一株珊瑚樹,紅艷欲滴,于是問知客這珊瑚價值幾何,知客伸出五根手指。唬的曹周大驚失色道:“這小東西竟要五千兩銀子?”知客撇撇嘴道:“三年前我們買它的時候,對方還開價十五萬。大掌柜一句話就讓他降了十萬,您猜大掌柜說了句什么?”
曹周囁嚅道:“那,大掌柜究竟說了什么?”知客道:“大掌柜說,你就算是送給我也不吃虧,跟我昊天搭上關系,將來還怕沒銀子賺嗎?”
曹周聽了這話嘴唇都烏了,當下只顧喝茶,再不敢提求親之事。此事從此成了曹周一塊揮之不去的心病。今日孟瑤自動送上門來,曹周焉能不喜?不過當他看到王必成和種陽極時,猶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兩個人都是老江湖,威名震布天下。有他們在身邊,想拿下心頭肉又不知要費多少手腳。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進得我門來,硬的咱們硬著來,軟的咱們軟著來,就算你渾身是鋼,我也用蠟燭把你烤紅了,擰彎了,揉碎了。寒暄幾句后,孟瑤拉過楊昊道:“這是我夫君曹末,你們五百年前是一家,一起親近親近。”
曹周黑著臉把楊昊打量了一遍,恨不得當場咬他兩口。孟瑤看在眼里,心里早笑成了一朵花。進寨的路上,她故意挽著楊昊的胳膊做出耳鬢廝磨的親昵動作,氣的曹周的一張臉黑的能滴出墨來。楊昊勸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家是打心眼里仰慕你,你就算看不上他,也用不著這么氣人吧。”孟瑤譏諷道:“看人家那樣子,恨不得吃了你,你反倒為他說話,你是癡還是愚呢……”
楊昊忙告饒道:“當我沒說,我命是你救的,全聽你吩咐便是。”
當晚曹周設宴,席間大小統領輪番上陣勸酒。種陽極滴酒不沾,人又極其威嚴,眾人不敢造次。王必成酒量豪邁,酒桌上辭令又極熟,眾人灌不住他,反被他撂倒七八個。楊昊早已滴酒不沾,欲待推辭不喝,卻見孟瑤豪情萬丈有來無拒,只等強打精神護著她。
酒過三巡,孟瑤說話的舌頭就大了,眾頭領就拿她說些風涼話,討些嘴上的便宜。她不僅不惱,倒主動與眾人調笑。楊昊黑著臉坐在一旁,實在看不過去,就為她解圍,反遭她一頓搶白,鬧的拉不下臉,下不了臺。
到后來孟瑤的話越發不著邊際,楊昊起身強拉她離席,眾人欲攔著不讓,種陽極忽然起身站到了孟瑤身邊,眾人見狀無人再敢造次。楊昊扶著她晃晃悠悠進了客房。
孟瑤不脫鞋就往床上躺,手舞足蹈,嘴里還念念有詞,冷不丁還嚷一嗓子“再喝”。楊昊一時也分不清她是真醉還是裝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她脫了鞋襪,她卻又不睡了,坐在床沿唱起小曲來。未幾,又光著腳拉楊昊跳舞。
楊昊見她瘋不瘋顛不顛的也來了氣,于是拿出大丈夫的威風來,把她攔腰抱起丟在了床上。一時用力過猛,加之酒醉,腳下一滑竟撲在了孟瑤身上。當他的手一碰到孟瑤柔軟的身體時,禁不住渾身麻酥酥的一震,看著她朦朧生媚的眼神和嬌艷欲滴的紅唇。楊昊胸中**叢生,忍不住俯身去親吻她的紅唇。
孟瑤沒有躲避,反而咯咯地沖著他嬌笑。楊昊一時會錯了意,翻身爬到了她的身上。就在這時,孟瑤的眼中陡然射出一絲寒光,嚇得楊昊魂飛魄散,他正想往后躲,不料孟瑤忽伸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嬌艷欲滴的紅唇熱情似火地貼了上來。
明里一把火,暗中一把刀。楊昊算是領教她的厲害了,他雙手撐住身體,人僵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孟瑤兩條蔥嫩的手臂如同兩條蛇緊緊地纏住楊昊結實的脊背,使勁地往下面拖拽,一面嬌聲浪語地說道:“夫君你來嘛,你還等什么呢?”
楊昊被她鬧的渾身是火,又不敢造次,就苦笑著問她:“你到底要我怎么樣嘛?”
“你我是夫妻,你說要怎樣?”孟瑤雙眸含著一汪清水,她一點也沒有醉。
楊昊把姿勢放低一點,和她身貼著身,面貼著面,卻仍不敢有絲毫動作,又問:“為什么要這么做?這樣對你沒什么好處。”
“我不管有沒有什么好處,能氣死那個曹麻子就好。”孟瑤滿不在乎地說道。
楊昊差不多要哭出來了,他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心中的邪念,卻又被孟瑤輕易地破壞了。她用手在楊昊的脊背上霹靂啪嗒一陣拍打后,大聲嚷道:“夫君,再用些力,不許偷懶。快點!”
楊昊“撲哧”一笑,就勢翻倒在一邊,捂著嘴笑了起來。孟瑤急了,擰著他耳朵問:“你什么意思?”楊昊好不容易止住笑,壓著嗓子道:“叫的太假,一定就知道是裝的,想氣死人,還得嚇得真功夫才行。”
孟瑤咬著嘴唇想了一陣,忽然冷了臉,猛推了楊昊一把,喝道:“我累了,你滾下去!”說完就扯條被子蓋在身上,面里背外側臥而睡。
楊昊這才從一場荒唐的鬧劇中解脫出來,一時覺得身心俱疲。他小心翼翼下了床,回身看了眼孟瑤,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就茶壺里倒了杯冷茶,正慢慢地品著。猛然,他看到門縫里夾著一張紙條。
楊昊心中一震,神情泰然地走到門口,將紙條捏在手中,然后開門讓聽差送一壺熱茶進來,離門不遠處就守著四個聽差。聞聲,一個跑去拿水,其余三個背著楊昊就擠眉弄眼地嘀咕起來,一個個吃吃而笑。
喝了熱茶,楊昊從容地將錦帳放下來,躲進床上將紙條拿出來看,上面只有八個字:周心不正,速離此地。紙條背面則用細筆勾畫著逃生的線路。
孟瑤頭也不回地問:“你怎知道不是他的計策?”
楊昊將紙條按折痕疊好,道:“這是內寺坊專用的方法。想必是落難到此的舊部通風報信。”
孟瑤冷笑道:“關索尚且背叛你,內寺坊就個個都是忠臣?”楊昊微微一嘆道:“曹周對你不安好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孟瑤翻過身來望著楊昊,許久說道:“我幫你奪了小倉山,助你東山再起。你將來要怎么謝我?”楊昊說道:“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孟瑤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但愿你言而有信,別忘了今天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