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zhòng)所周知,赤焰國帝京坐擁五大盛景,平阮兒口中的霜山便是其中第三景,霜山之美,尤其在秋季,屆時連綿楓林紅透半邊天,如血如火,分外熾烈美麗。
而此處楓葉之所以如此濃烈火紅,據(jù)說便是因爲這裡是難得一見的風水福地。
霜山福地,爲帝京各大戶人家祖墳所在之地,整座山上各具規(guī)模的墓園一座連一座,氣息陰森,令人畏懼。每年清明各家上墳都會發(fā)生人口走失之事,到了秋季,亦有不少遊人在山中失去蹤跡,於是乎這霜山楓林的傳說愈發(fā)玄妙。有人說這裡面住著狐仙,保佑著整座大山,那些失蹤的人多半是因爲對狐仙不敬纔會遇難。
由於霜山的美景真的太過別緻,一到秋季,哪怕是玄妙恐怖的傳說也無法阻擋遊客欣賞美景的腳步,皇甫勳爲了防止事故發(fā)生,乾脆將霜山北面直接圈了出來,建立豐臺大營,一方面是以軍事名義直接阻擋遊客腳步,另一方面則是以士兵們的純陽之氣調(diào)和山中陰氣。
平氏一族自遷入帝京以來,祖祖輩輩也葬在霜山,也有專門的家族墓園以及守墓人。平阮兒之所以趕往霜山,一是霜山是目前最近的地方,二是由於此地陰氣較重,皇甫勳死活也不會想到她會在此生產(chǎn),最後則是因爲她平氏在此有守墓茅屋,她可以借地生產(chǎn)。
回京太過兇險,比起來,霜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大朵雲(yún)果然不愧是萬中挑一的踏雲(yún)駒,腳程甚快,不一會兒便將平阮兒與經(jīng)護法帶到了霜山腳下。
此時已近子時,暗夜裡,山中升起了濃郁的白霧,白霧無孔不入,將翠色濃郁近乎墨汁般的楓林完全籠罩,使得整座山顯得愈發(fā)陰寒恐怖。
外面大作的狂風似乎都不能撕扯開這濃烈白霧,閃電也照不亮這方黑暗陰沉,就連那雷鳴聲,落在了山間,也只剩下一聲聲不斷迴響的連續(xù)的淒厲轟鳴……
這一切,不禁令平阮兒與經(jīng)護法有些毛骨悚然。
望著密集的楓林,平阮兒忍著心中懼怕與腹中疼痛,急忙對經(jīng)護法說道:“小經(jīng)經(jīng),咱們現(xiàn)在兵分兩路,你聽我說,分娩必須需要接生婆,你速速騎著大朵雲(yún)去城中,無論用什麼辦法也得給我擄一個接生婆來,我如今只是腹中陣痛,離真正生產(chǎn)還有一定時間,這裡離我平氏守墓人茅屋僅百步之遙,我一人能行,你趕緊去,我們母子等著你!”
“這——”
“別再廢話,這百步對我來說還不是難事,時間寶貴,你快去!”平阮兒立即打斷他道。
“是!主母你一定得撐著!”經(jīng)護法囑咐完畢立即策馬調(diào)頭,奮力就朝來路趕去!他必須快!否則主母會有生命危險!
“轟隆——”一聲雷鳴響徹天際,直衝九霄,隨即只聽得嘩啦一聲響,大雨傾盆而下,不過片刻就將經(jīng)護法全身澆溼。冰涼的雨如帶有千鈞之力,猛然打在經(jīng)護法的背上和手臂上,被打的地方灼熱的疼痛著。
儘管此刻經(jīng)護法心中火燒火燎,無比擔心平阮兒的處境,卻也不能回頭,瞬息必爭,他唯有趕緊將接生婆帶來纔是正事!
這頭,平阮兒也沒有料到這雨說下就下,身上也完全被澆溼。一旦起風下雨,春日的夜間便顯得分外寒涼,又是身處這陰氣濃郁的霜山楓林中,平阮兒身懷六甲,身子本就脆弱,自是對天氣變化分外敏感。
一陣大雨並寒風撲來,她立即一個哆嗦,渾身戰(zhàn)慄。
因爲衣服打溼,所以此刻不禁覺得渾身沉重,再加上不斷涌起一陣陣疼痛的大肚子,令她幾乎舉步維艱。
“孩子,堅持住。”平阮兒牢牢地護著肚子,一步步朝林子深處走去,腳底溼滑,令她神經(jīng)大爲緊繃,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滑到下去。緊繃的神經(jīng)與心情似乎又影響了肚子裡的孩子,於是乎,腹部的陣痛感愈發(fā)強烈。
噼裡啪啦的大雨一寸寸澆透了她的心,這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的,她不可以放棄!
想到這裡,她又鼓起勇氣,強撐著身子頂著狂風暴雨,立即又朝前走去。
似乎只走了幾步,又似乎走了許久,短暫而漫長的煎熬過後,她終於看到了立於黑暗中的小茅屋。
眼眸驟然一亮,似看見了生的希望,她連忙叫道:“董老,董老?”
哪知茅屋卻沒有迴應,平阮兒以爲是雷聲、雨聲太大,裡面的人睡死了沒有聽見,連忙撐著肚子走上前去,一下一下使勁地拍打著房門,“開開門!董老!開門!”
結(jié)果,還是沒有人迴應。
這時候,平阮兒心裡不由得一涼,不過她馬上鎮(zhèn)定下來,安撫住肚子裡不規(guī)矩的小傢伙道:“孩子,你先老實點,等孃親開門再動好不好?”
她臉頰兩側(cè)的秀髮已全部被雨水打溼粘在臉上,純黑的烏髮襯得一張瘦削的小臉更是慘白嚇人,然而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卻透出莫大的生機與堅定來。
她,是一個母親。
殘月彎刀從她袖中滑出,她立即忍著腹中劇痛鎮(zhèn)定地撬起門栓來,噹的一聲,卻是門栓掉落在地上。平阮兒立即伸手去推門,哪知這時候又是一陣狂風襲來,猛然吹開她掌下的門,狂風一下子就灌進了屋中。一時間只聽得屋中噼裡啪啦一陣亂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被吹掉、吹倒了。
與此同時,那風甚是狂猛,方向亦不確定,將門吹得來回噼啪地打在門框和竹篾編織牛糞糊就的牆面!
平阮兒本來正扶著肚子站在一旁躲避狂風,目光一瞥覷見那牆壁搖晃,似要倒塌,心中暗叫糟糕,立即伸手去拉門,想著好歹先將這陣妖風擋在外頭,免得將這脆弱的茅屋給摧垮了,沒了避風避雨的地方,哪知那風吹大門的力道甚是駭人,門猛地朝她扇來,眼見著就要撞上她高挺的肚子!
糟糕!孩子!
平阮兒心急如焚,可便是後退也來不及了,肚子沉重,她貿(mào)然後退,極有可能整個人後仰摔倒在地上!
黑色髒污的門狠狠拍了過來!此時此刻,平阮兒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
“嘭!”
一聲大響,震驚天地!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那一瞬間,她親眼目睹房門在自己肚子前一寸處猛然碎裂成塊!倏地朝後方四處散去!
“你沒事吧?”空靈的女聲如清泉落山澗,又如春雪落入湖面蕩起漣漪,剎那在平阮兒耳邊響起。
有人救了她?
平阮兒立即轉(zhuǎn)身朝雨中看去。
只見一個女子執(zhí)一柄象牙作骨的二十四骨黑緞油傘,靜靜立於雨中,那柔若無骨的纖瘦手指輕握傘柄,是拈花一般的風華。
與低調(diào)中透著奢華的黑色大傘對比強烈的是她身上的那一襲白裙,素雅的白將整個人襯得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最重要是,雨在離傘和女子還有三寸的地方就消散無蹤,根本無法沾染傘面與她的身體,整個傘面和她的身體周圍彷彿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光華,這樣的出塵的氣質(zhì)與那縈繞在側(cè)的光華令她整個人冰清潔淨如冬日高嶺之雪,折射著乾淨純粹的日光。
這是一種矛盾而吸引人的氣質(zhì),既有冬日清雪的冷,又有冬日太陽的暖。
有生以來,平阮兒第一次見到如此美的女子。
她的美,不是絕世的容顏,而是淡然寧和的氣質(zhì),令人心靜神怡,靈魂平靜。
狐仙?
平阮兒腦中剎那閃現(xiàn)這個詞,不過她立即否定了,因爲這女子身上的純粹乾淨,遠非話本里的狐仙所有的。
“是姑娘救了我?”她不由得出聲問道。因爲女子太美,令她都無法相信剛纔那令門扉碎裂的駭人力量是從她身上發(fā)出。
“不是姑娘哦。”女子輕笑回道。一陣風吹過,揚起她如紗般的裙子以及腰間的飄帶,平阮兒這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她的注意力竟然全被女子周身攝魂奪魄的氣質(zhì)給吸引了去,以至於不曾注意,這女子的肚子也是高高隆起,雖不如自己的誇張,卻也是月份不小。
而傘下女子臉上透出的由衷喜悅,令她清淡的眉目都染上了生動神色,當真美麗得不可方物。
這個女子的容顏同她的氣質(zhì)一樣,都是絕世罕見,只不過她的面色帶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那種蒼白似乎與常年不見日光有關(guān)。
“嘶——”
肚子突然傳來劇痛,打斷了平阮兒欣賞美人。
還未看見女子動身,便見她瞬間出現(xiàn)在自己身側(cè),若非平阮兒心理強大,只怕會以爲自己遇見了女鬼或者妖狐,因爲這詭異莫名的身法,實在不像人所有。
但是五識敏銳的平阮兒,自然捕捉到了身側(cè)女子胸腔處傳來的輕微心跳以及脈搏的跳動。
“你要生了。”
平阮兒還未注意,女子就已經(jīng)放下了她的脈門。
太奇怪了,她向來戒備,爲何這個女子近身自己卻毫不排斥,甚至是毫無察覺!
“霜山已被我改造成一處大陣,今日你闖入陣中被我感知,所以我才能及時救下你。你我皆是有孕之身,也算緣分一場,不如你同我去山腰茅屋,一會兒夜斬就帶接生婆回來了,能趕上替你接生也不一定。”女子清泠而好聽的語音在耳邊響起,令人無法拒絕。
“好,有勞夫人。”如今這等情況,能尋到一處避雨自是最好。
“呵呵……”聽到平阮兒叫自己夫人,女子臉上一紅,輕笑出聲,隨即柔荑一把捉住平阮兒手腕,剎那間光影翩躚飛舞,平阮兒只感覺身體一輕,眼前一片濃烈白霧,下一瞬人就落在了一座簡單的茅屋面前。
同爲茅屋,比起剛纔那風雨飄搖中的破茅屋,這座茅屋無疑堅固得多。
與此同時,一如暖流從女子掌心順著平阮兒的脈門源源不斷地流向她的體內(nèi),她詫異地擡頭看向女子,卻看到女子如雪的容顏變得愈發(fā)蒼白。
“你……”
“無事。”女子截斷了她的話語,輕聲道:“進屋吧。”
說罷水袖一揮,屋子的門便打開了。令人驚奇的是,無論外面風雨如何肆虐,到了這茅屋旁,均化作和風細雨,卸去了狂暴,只剩下寧和氣息。
這是個奇怪的女子,這屋子也很古怪。
“四周均用奇門遁甲之術(shù)佈置,是以會有此逆天景象。”女子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只在陳述一個事實。她將平阮兒牽到桌子前坐下,然後給她到了一杯熱水,說道:“這是我族秘方,關(guān)鍵時刻可以吊命,你如今情況,正合適喝。”
有了女子內(nèi)力相助,平阮兒的腹部已不如先前疼痛,陣痛感也降低了不少。看著杯子裡的純淨得如水一般的藥物,她不禁奇怪,問道:“你經(jīng)常喝?”這樣吊命的方子,卻被她擺在桌上,如茶水一般隨意,可見應該是她長喝的。
“嗯。”女子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苦笑道:“說來不怕你笑話,剛纔把了你的脈,很明顯你肚子裡的孩子才八個月,你可知道,我這肚子已是九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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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阮兒不由得睜大眼睛,九個月,爲何看上去卻比她的小?
“不止九月,而且還是雙生子。”女子脣角的苦澀笑意瀰漫開來,令她清華的氣質(zhì)也染上了一種哀傷絕望的味道。
這下,平阮兒是徹底明白女子爲何將吊命的方子放在桌上如茶水一般飲了。心中隱隱升起敬佩,她可以察覺得到,這個女子所有的生機都聚集到了腹中,先前渡那些許內(nèi)力給自己已是極限。
或許在平日,那微薄的內(nèi)力不足掛念,可此時,在女子自身都不保的情況下,卻顯出了女子的慷慨與心善,也顯出了這份心意的難能可貴。
“你無須感念,我只是在爲自己的孩子積德,孩子估計過幾日也要出生了,看見你我就想到了自己,只希望老天保佑我的孩子千萬別出什麼事,平平安安順利誕生……”
女子的氣質(zhì)依舊寧和安然,卻透著一股子韌勁,這樣的她,更加真實也更加動人,令平阮兒動容。
“一定會的。”她抓住了女子的手,兩個陌生的同樣懷孕的婦人,在這一刻心意相通,所思所想,皆是肚子中的孩子。
“夜斬已經(jīng)出去尋接生婆了,你堅持一下,他一定能很快趕回來的。”女子反握住平阮兒的手,勸慰道。
哪知平阮兒的肚子卻與她作對一般,猛然疼痛起來,幾乎讓她昏死過去。
“不好!”女子面色一變,愈發(fā)慘白。
------題外話------
卯足了馬力,小汐兒還是沒有出來……崩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