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阮兒這一覺睡得是天昏地暗,竟然從凌晨直接睡到了傍晚,直到入夜時分都沒有醒的趨勢。她身體的各個器官早已倦怠,再叫上服用了各種『藥』物,直接導致了這一結果。只是她口中說放下一切養(yǎng)身體,心中卻還是難免記掛,最終,身體的睏倦與精神的警醒相互博弈,結果就是她睡不醒,卻不停地做夢。
她睡得極不踏實,眉頭緊蹙,眼珠也不停地滾動,情緒反覆而不安穩(wěn),額頭也滲出涔涔細汗來,臉蛋更是透著『潮』紅。
見她如此,蘇晚不禁有些擔憂,失蹤了一天的雪禾卻正經地對她說道:“這是正常反應,她服用了九重血蓮子,全身經絡重新梳理,血『液』流動加快,真氣愈發(fā)流暢,體溫自會上升,這是好事,不用擔心。”話音剛落,她就突然擡起手目瞪口呆地指著榻上的平阮兒,“她……她怎麼了!”
聞言,蘇晚與楚筠也趕緊朝榻上看去,卻見平阮兒所有反覆的情緒都不見了,眼角卻趟出了兩行清淚。
“怕是做噩夢了!”楚筠急忙說道,伸手就欲朝平阮兒的肩膀拍去,意圖叫醒她。
雪禾急忙抓住了他的手,鄭重道:“不能叫醒她!如果我沒記錯,浮生若夢一共有七日功效,今日是第五日,除非她自己醒來,否則,外人干擾只會令她在夢中陷入險境,或許會永遠醒不過來!”
楚筠一怔,面『色』卻冷如寒鐵,收回手後再也不看雪禾。雪禾面上訕訕,一臉自責,與此同時,眸底隱著一抹受傷。
她自然知道師兄爲何如此,若非自己截了師兄給老爹的去信,只怕也用不上浮生若夢。她敢肯定,若是平阮兒有個三長兩短,師兄鐵定這輩子都不會理她。在師兄心裡,自己不過就是個無理胡鬧的人罷了。
蘇晚見狀,心中雖然擔心平阮兒,卻不由得開口道:“上次阮兒都醒了過來,所以這一次也一定能醒過來,雪禾姑娘也是好意,我們且等等罷。”畢竟雪禾一開始就將浮生若夢的利弊說清楚了,是她救阮兒心切,才允諾用此『藥』物。?? 第一女將軍100
對於雪禾,她自是十分感激,畢竟人家這幾日不分晝夜地與楚筠一起悉心醫(yī)治阮兒,甚至還拿出了九重血蓮子,所以現在實在不能怪她,否則豈不是恩將仇報?
只是楚筠卻還是拿不出好臉『色』,這丫頭向來任『性』妄爲,若非她胡鬧,又怎會有今日這番狀況,心裡對她還是難免生出怨怪。
在雪禾的印象裡,楚筠一直是溫和的,就是她再惹怒他,也不見他對她這般冷麪,今日卻爲了一個女子……想到這兒,她柳眉一挑,怒道:“她服用了九重血蓮子,還死不了!你哭喪著臉算什麼!”
話落,雪禾便感覺到了一道如刀子般凌厲的眼風朝她掃來,帶著剔骨挖心的力道,幾欲令她站立不穩(wěn)。
那一眼的冷酷,令她驚覺自己這話說得的確過了,只是明白歸明白,心中卻還是難免委屈難受。何況她本就倔強,索『性』腰桿一挺,梗著脖子回瞪他,一副“我說得沒錯”的模樣。
蘇晚畢竟是長輩,這幾日相處下來,對雪禾的『性』子也差不多有所瞭解,聞言,心中雖然不太舒服,卻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反而接口道:“我也相信雪禾姑娘的話,阮兒一定死不了!”
一時間,屋內陷入了沉默。雪禾看到蘇晚抓著平阮兒的手,那手只是輕輕地握著,明顯在控制著力度,生怕抓緊了打斷她的夢。見狀,雪禾心裡也不禁生出愧疚來,默默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楚筠懶得理會她,身體如一根筆直的竹子,站在牀頭望向榻上的人,一動不動。
一時,屋內只聽得平阮兒混『亂』的呼吸聲。
正當三人焦灼不安之際,榻上的平阮兒卻霍地睜開了眼。
“平將軍?”楚筠是第一個發(fā)現平阮兒醒的人,自始至終,他的眼神都從未從她身上挪開分毫。
只見她兩眼發(fā)直地盯著頂上承塵,眸子暗紅,空洞無光,嘴脣微張,臉『色』煞白,似乎做了什麼噩夢。
見狀,蘇晚的心又再次揪了起來,輕聲探詢道:“阮兒?”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被搓捻的麻線一般,翻滾、旋轉,最終絞成一股,漸漸緊凝。無言的擔憂懸浮在空氣中,被麻繩編織而成的大網罩住。
長而直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空洞的眼神也漸漸聚攏,平阮兒這才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她極其認真專注地一一看向三人,眼中『迷』霧逐漸退散,眼神由『迷』茫轉爲清明。?? 第一女將軍100
醒來的那一刻,她真的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她做了一夢,一個古怪離奇的夢。
夢裡層雲疊嶂深處有一處宏大雄偉的古宅,宅中遍懸白綾,喪幡飛揚。她飄『蕩』在古宅正堂前的一方奇特的水池上,水池底下是一隻振翅欲飛卻被囚禁得不能動彈的青鳳浮雕。水光粼粼,映照出她透明的手,她低頭一看,才發(fā)現她的身體也是透明的!正在這時,她卻透過自己的心臟看到了一隻赤紅幽深的瞳眸!
她大駭,還未來得及反應,半個身子就墜入了冰冷的池水中!目光正巧對上了那雙赤紅幽暗的狹長瞳眸!是池底的那隻青鳳!那樣的眼神,好似它並不是生硬的浮雕,而是活物一般。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那瞳眸的大片火紅中看到了影像!
漫天飛舞的白『色』紙錢中,無數披麻戴孝的人隊列整齊,浩浩『蕩』『蕩』朝山上走去。人羣中,是一頂漆黑楠木棺材,棺材一側,竟然站著楚軻!
他一身如血紅衣,黑『色』如潑墨的發(fā)在末端以一根同『色』飄帶系起,面無表情,眼尾處的妖花早已消失不見,衣帶飄飄,宛若迎娶新娘的新郎子,又更似無慾無念的一具屍體。
送殯的隊伍很快來到了一座寒冰凝成的拱橋之前,橋底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飄散著無數雲霧,彼岸是冰雪爲頂的巍峨高山,層層雲霧中,彼岸山麓至山腰處竟然開著火紅似血的紅木棉!
擡棺人將棺材送至寒冰拱橋中央,然後便退了下去。呼嘯風聲傳來,她似乎看見那火木棉林子中奔出無數蒼灰『色』的暗影。
就在這時,陰沉天空中,無數暗『色』層雲突然滾滾翻動朝寒冰拱橋上方涌來,狂風大作,霎時間冰雪掩面,沙礫狂『亂』飛舞,驚電乍然撕破穹廬,雷鳴轟響!
棺材突然碎裂,黑『色』楠木剎那化作齏粉,楚軻衣袍一卷,將棺中人護在懷中,寬廣的流雲袖如一片火雲,蓋住了那人上身,只『露』出一截白皙的玉手……
不知爲何,這一刻平阮兒的心卻突然一滯,不知不覺中,她已淚流滿面。
天空中驟然下起紅『色』的木棉花瓣雨,將所有人的視線遮蔽。然而作爲身外人的平阮兒卻透過那幽深瞳眸看清了,楚軻臉上的妖花突然浮現,迅速長成,綻放!而他的身體與懷中人一起漸漸變得透明,轟的一下飄散開來,化作流焰,空中火木棉盡數被焚燬,變作飛灰……
不要!
她探手去抓,身上卻陡然一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池水中。僅是剎那,青鳳那幽深赤紅的瞳眸就恢復了死灰之『色』,彷彿先前自己所見的一切不過是場幻覺。與此同時,遠處正堂突然傳來了唱諾聲,然後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悲慼哭聲。
她詫異地擡頭看去,卻見靈堂中楚軻一身紅衣立在跪倒的人羣中,然後躬身將席子上了無生息的紅衣女子抱了起來,他眼裡盛著溫柔眸光,愛憐地將女子放入棺木中,薄脣開闔,呢喃出宛若情語的話來。
大殮。收屍入棺。
她突然明白了,這是一個葬禮。只是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那個死去的紅衣女子竟然是——她自己!
隔得這麼遠,她本應聽不見楚軻的話語,然而不知爲何,那溫柔而熟悉的低語卻灌入了她耳際,彷彿說話人就在她耳畔一般。
“阮兒,爲夫答應幫你『操』持葬禮的。你且先行,爲夫隨後便至……”
雲霧聚攏,如屏障一般隔絕了她的視線。她淚如雨下,喉嚨裡低低傳出嘶啞的嗚咽。就在這時,她的身體突然輕盈飄起,無數黑『色』火焰將她包圍,火光中,一道頎長的身影朝她緩步踱來,然後朝她伸出了手。
平阮兒醒來的那一剎那,耳際似乎都還聽到最後的那一聲“我來了”,如此溫柔,如此醉人,是他。
夢太真實,以至於她一時回不過神。爲何,她會夢見這麼奇怪而真實的夢?
“姨?”直到這一刻,她猶自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蘇姨驀地抓緊了她的手,過大的力度瀉出她心底的緊張。
手上的疼痛讓平阮兒眉頭微蹙,她終是緩了過來,那,只是一個夢罷了……
深吸一口氣,她擡頭看向楚筠和雪禾,然後問道:“時辰到了嗎?”楚軻定下的七日之期,算起來該到了。
三人自然知曉她問的什麼,楚筠當即回道:“還有半個時辰。”
“帶我去看。”她反握住蘇晚的手,眼中滿是懇求。她要第一時間確認猴子的安危,同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夢的原因,她突然很想見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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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君表示,本來打算一百章結束卷二,結果看來還得有幾章~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