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充斥著血的味道,揮之不散。
她的聲音幽幽的,似在嘆息,似在嘲諷,說不出的淒涼悲哀。
六歲那年,第一次殺人時她都沒有這種感覺,而如今卻覺得雙手溼膩膩的,好似怎麼擦都擦不乾淨,那暗紅『色』不止浸進了土地裡,同時也浸透了她的雙手。白皙的掌心,總能在她垂眸的那一瞬間變成猩紅『色』!提醒她手染無辜之人之血!
三千多百姓,除了五成是鬧事的之外,還有三成是隨大流的,更有兩成,是跟隨親眷一起,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就捲入這場撒暴『亂』中,最後成爲殺戮的祭品。
蘇珉站在一旁,心也沉了幾分,這樣頹然的老大,他不喜歡。能將她『逼』到這個份上,足見這件事不單是屠城這般簡單。
“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她手指扣入城牆中,回想起昨日夜間的那一幕,她一人策馬擋在城門處,只要有人邁出一步就毫不猶豫地斬殺!後來人羣越來越暴躁,她只能機械地重複殺人的動作,將憤怒激動的他們全部殺死!本該指向敵人的槍,最終指向了自己的百姓……
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她才緩緩吐出:“我本就有預料,史子孝絕對不會什麼都不做,更不會做簡單無聊的事……昨日清晨,全城百姓圍攻縣衙,譴責我常雩禮衝撞神靈,以至於神靈降罪,天罰赤焰,滴雨不降,令全國乾旱,是以要求我自絕以謝罪。”
“什麼!”聽到自絕謝罪幾個字,蘇珉的瞳孔立即充血變成了赤紅『色』!雖然只是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句,他卻心中驚駭非常,當年她便因三皇子的死亡遭受過一次,所以根本不難想象百姓們過激的行爲!?? 第一女將軍53
“這本就是史子孝設下的計,後我以強硬手段壓制了下來,不過不難預料,那人的手段絕對不會這麼簡單。果不其然,夜間,紫琉國突然撤軍,城中百姓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竟然爭相朝城門涌來!一個個吼著要出城,不要在這座死城裡等待死亡,情緒激動,根本無法以言語相勸。然而城門如何能開,且不說史子孝是真退還是假退,就說西面你與史光臣正在交戰(zhàn),他們若出去撞上了敵軍,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百姓暴動,根本壓制不住,甚至與飛羽騎的兄弟們發(fā)生了碰撞,到最後,已經瘋狂的人們竟然一哄而上……”她頓了頓,閉上了眼。愚昧無知的百姓,將所有的仇恨轉嫁到了士兵們的頭上,如狼似虎一般朝他們撲來!未曾料到,守城之戰(zhàn)都沒怎麼受傷的飛羽騎,竟然要承受這些暴民的拳頭!
“百姓下得了手,飛羽騎又如何能下得了手,所以誰吃虧,自然是一目瞭然。正在這時,西面一路大軍疾奔而來,正是史光臣,而城門處的暴動已經演變成了混戰(zhàn),百姓得寸進尺,竟然不顧一切妄圖打開城門。”
說到這兒,她已經再無力氣說下去。
而不用她說,蘇珉也知道接下來發(fā)生了什麼。內憂外患,唯有先解決暴『亂』。面對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百姓,被『逼』無奈,她只能下令——殺!
不得不說,史子孝這一招是十足十的狠辣!常聞紫琉國少帥史子孝謀略過人,最擅長揣摩人心,殺人於無形,如今還真是見識到了!煽動百姓暴『亂』,放大他們內心的恐慌與自私,讓沁陽城中百姓與士兵自相殘殺,從而達到削減城中戰(zhàn)力、讓老大揹負罵名與罪名的目的!可想而知,如果百姓開城門,無非是引狼入室,他正好將沁陽縣一舉拿下;如果百姓未能成功打開城門,那必然是受了老大的阻攔,然而百姓聲勢浩大,如何抵擋,在人心惶惶之時,老大別無他法,只能——殺!
而且這一殺,已經達不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只會激發(fā)百姓的反抗心理,所以最後的結果便是——屠城。必須將所有的細小火星全部掐滅,讓暴『亂』徹底終止!
恐怕他也算準了,老大定然不會開城門!所以從頭至尾,就只有屠城一個選擇!
“老大,你是不得不這麼做,若不然死的就是城中的飛羽騎,就會是你!”他激憤道。爲何要讓她一個人攬下所有的罪責,坐到一軍主帥這個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有很多不得不爲,要想保全一些東西,就必然要捨棄一些東西!“若不然,潰敗的就不只是沁陽城,更是從沁陽到凌沖水庫這條防線!”
“你的話很在理,那些人死有餘辜,只是你可知道,我連襁褓中的嬰兒與懷孕的『婦』人都殺了……”她嘆息一聲,目光看向遙遠的火光之處,那樣的語氣,彷彿如同告訴蘇珉她喝了一杯水吃了一頓飯一般。然而蘇珉卻知道,她的內心絕對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蘇珉低頭看向她,然後將手搭在了她削瘦的肩膀上,“如果我沒猜錯,所有的嬰兒與孕『婦』都是你殺的吧?”
手下的身子一僵,片刻沉默後,她開口道:“是我。一共十七個嬰兒,六個孕『婦』。”聲音冷硬清冷,愈發(fā)顯得冷漠。
搭在她背上的手略微用力,手背上鼓起條條青筋,抓得她肩頭的衣服都皺了起來。她冷漠嗎?既然冷漠,爲何要將數字記得這般清楚?透過她的冷漠,他看到的是她的掙扎,她的無奈,與,她對飛羽騎的呵護。
百姓暴『亂』,一旦士兵真正開始壓制,必然是血流成河。這些孕『婦』與嬰兒,作爲這場殺戮的參與者與見證者,儘管他們看上去並沒有任何威脅,然而若不斬盡殺絕,在未來,將會產生極大的變數。試想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與親人死在眼前,還是己方士兵下的手,如何能不恨?不論對錯,仇恨卻一定是存在的!
約四百多年前,綠蘿國進犯,來勢洶洶,一路連下五城。最後朝廷竟然發(fā)現(xiàn)其營下密探十有八九是赤焰國解州人士!解州本是綠蘿國與赤焰國的邊境重城,這批密探乃是暴『亂』後的遺孤,因憎恨朝廷,被有心之人培養(yǎng),竟然成爲對抗赤焰國的殺手鐗!?? 第一女將軍53
“你今日不殺他們,然而他們卻反心已起,若留在城中,在這等戰(zhàn)『亂』時候,說不定會出什麼大『亂』子。不止是爲了江山安危,你還爲了飛羽騎,飛羽騎的仇敵,要徹底地扼殺在搖籃裡。而你不想他們手中沾血,所以一人承擔了所有的罪孽。老大,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混戰(zhàn),暴『亂』,誰說孕『婦』就無辜?他們的孩子無辜,然而他們對她做的事又是何其殘忍!自絕謝罪?真真可笑!她有錯,然而這樣的錯誤,是誰『逼』著她犯下的!
“猴子,不用安慰我。”平阮兒伸手將他的手拂開,然後手一撐,站了起來:“哀嘆時間已過,我,不悔。”她平阮兒並不畏懼揹負罪孽,如果重來一次,她也不會絲毫改變。護衛(wèi)赤焰江山,是平氏一族的使命,而保護飛羽騎,是她的選擇,所以,她不悔!若有罪孽,她承擔便是!
夜風中,她的衣袍被風吹得捲起飛揚,衣袍獵獵,身上的頹靡氣息也在風中消散。
她站立在城牆上,瘦弱的背卻剛硬挺直。
蘇珉知道,他的老大又回來了。
“你緊閉城門,是想要封鎖消息?”他問道。
“不,消息一定會飛到帝京,飛到全國百姓的耳中。閉城,是瘟疫真的控制不住了……”她輕嘆一聲,餘音中帶著濃濃的無能爲力。
照顧疫病人員的士兵與護衛(wèi)如今都明顯出現(xiàn)了高熱疲乏等癥狀,甚至連昨日巡查的司馬慶也出現(xiàn)了不良反應,很顯然,在『藥』物缺乏水缺乏的情況下,瘟疫肆虐,更是猖狂了!
如今沁陽縣城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城,所以蘇珉等人,絕對不能進來!
這樣的危險,不能再帶給剩下的大軍。
打起精神,她是一軍主帥,所有人的主心骨,必須振作起來。
“凌衝一戰(zhàn)如何?”她轉而問道,或許能從凌衝一戰(zhàn)中判斷出史光臣與史子孝突然撤兵的意圖也說不定。
蘇珉立即將凌沖水庫發(fā)生的事向平阮兒彙報了一番,事無鉅細,一一道來,唯獨落下了彥昌的事,畢竟他已經答應過彥昌,而彥昌也承諾會親自稟告老大。
聽到蘇珉的彙報,尤其是聽到信紙被攔截時,平阮兒的眼睛立即瞇了起來。
“你們沒有收到的那封信是孟錚破解的密語,史光臣給史子孝的密信上提到——退守平遙,以圖後進。”
蘇珉的眉頭高高皺起,參不透其中玄機,這句話怎麼這麼莫名其妙?
平阮兒也陷入思考之中,按彥昌老將軍的分析,史光臣必然是能獲得更大的利益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那麼那份更大的好處會是什麼呢?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逝,速度飛快,讓她來不及抓住。
隨即蘇珉又將飛羽騎的損失彙報了一番,兩人的心情愈發(fā)沉重,這一場仗,是他們有史以來打得最憋屈、最混『亂』的一場,彷彿有心無力,總是被牽制一般。
“如今怎麼辦?”蘇珉不禁問道。
疑點太多,在未弄清紫琉國意圖之前,他根本不知該從何下手,而他的腦袋很顯然不適合思考這些問題,所以只能寄希望於她。
“先按兵不動。既然他們自動退守平遙,或許設有埋伏也不一定,所以不得貿然出擊。”而且她感覺,關於屠城一事史子孝定然不會放過大做文章的機會,只怕緊接著朝廷也會朝她施壓,所以暫且不動的好。
蘇珉嘆了一口氣,或許也只能如此。
“聽你說來,寧有意他這次表現(xiàn)還真不錯。”平阮兒狀似無意地說道。
“他的鋒芒似乎愈發(fā)顯『露』了,與三皇子的感覺很像……”
“不,他不是小璋子。”平阮兒的眼中暗紅『色』的血芒一閃而逝,“一個不爭,一個於不爭中爭,又怎會一樣?”
“老大你?”
“沒什麼,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已。”這一句,算是承認她對寧有意的懷疑。
“誰!”正在這時,一道聲音驀地響起,只見一道暗影徑直朝城牆那頭撲去,幾個縱躍朝黑暗中追去。
與此同時,正在交談的平阮兒與蘇珉也緊追過去。
正在這時,黑影去而復返,乍然閃現(xiàn)在平阮兒跟前,令二人同時止步。蘇珉赤手空拳朝來人招呼去,“大膽賊人,你是誰!”
“猴子住手!”黑影未動,平阮兒反而出手擋住了蘇珉的攻勢,急忙解釋道:“他是楚軻的人!”
即將拍向經護法肩頭處的大掌立即在離他肩膀還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其實在聽到“楚軻的人”這幾個字後,蘇珉更想一掌劈過去,不過這一刻,他理智地停住了。不知爲何,他就是看楚軻不爽!
不甘地收回了手,他語氣不善道:“難道這就是楚大人的規(guī)矩,竟然偷聽別人談話?”
“本公子是光明正大的聽,不過剛纔確實有一隻老鼠在牆角偷聽。”經護法眼神睥睨,毫不將蘇珉看在眼裡。
“行了,別吵!”平阮兒厲聲喝道,蘇珉本來與楚軻就不對卯,而經護法又是個話癆,要是真的吵起來,那定然不可開交,受苦受難的只會是自己的耳朵,當即替二人介紹道:“猴子,這位是楚經。小經經,這位是我義兄蘇珉。”
兩道詫然的目光同時朝平阮兒『射』去。
蘇珉的目光滿是探究——老大從來不會在介紹他的時候特意解釋他們義兄妹的關係,而如今卻對一個外人道出,是何原因?
經護法的目光全是不滿——本護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單名一個經字!根本不是楚經好不好!你怎能隨意給我改名!哼!
平阮兒一一回視,瞪著蘇珉——你給我閉嘴,我這是在罩你,沒事別招惹這個人!
然後又蹬向經護法——你主子都姓楚,你挑什麼挑!若不然我說你是紅氏護法?
兩人收到平阮兒高強壓力的目光,同時蔫了下來,撇了撇嘴,各自將頭偏向了相反的方向,典型的相看兩厭。
“對了,那偷聽的老鼠是怎麼回事?”平阮兒正『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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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兒並不是一個完人,她的思想在某些方面甚至有迂腐的痕跡。將門世家出生的她,受祖訓教導,對忠義有著固有的執(zhí)著與堅守。而且她的行事作風,比如說這一次的“不人道”,也是那個年代與她身份的產物,縱然她是一個試圖突破封建桎梏的“先進”女『性』,而然她依然屬於封建地主階級,所以在行事作風上,會帶有一些古舊的痕跡。
(『摸』下巴)其實她很多時候還是很殘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