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已經(jīng)有七個月了，卻比懷赫寧的時候要小些，太醫(yī)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總能聽到些什么。我愛惜地?fù)崦业膶氊?，絞盡腦汁地想著該給她起什么樣的名字好。天諾見我只是翻找著書籍也只往女孩子的字眼上瞧，便也猜到我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下一個皇子。雖然天諾兒子不多，但是他仍然對這個孩子傾注了所有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
“封號定為‘傾歡’如何？”天諾手里擺弄著赫寧從前用過的撥浪鼓，問道?！坝质请S便揪出來的字按在她的身上？你既說了出來，便要講出典故，不是好的意思，我不依。”只見天諾拿起桌上的書指了一行字來給我看，“你瞧，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我和你的女兒，一定能夠傾國傾城，即便是君王也不一定配得上我們的孩子?！?
我笑他，“你怎知她一定貌美，沒準(zhǔn)是個無鹽女呢。嫁與君王又如何，只要真心待我們孩兒就好?！薄拔艺f什么話，你總要反駁幾句。我也想著你的名字里有傾，正好讓咱們的女人冠以你之名，取兩廂夫妻情好之意，并且我也希望咱們的孩子可以一生無憂無慮。”見天諾滿腹委屈的樣子，便笑了起來?！昂昧T，就叫傾歡。不過小字要我取?！?
天諾揚(yáng)了揚(yáng)眉，表示“請”，我低頭想了想，“就叫顰兒?！薄鞍ィ缓?，我剛說讓她一生無憂，你卻給她取顰，是要讓她總是皺眉煩惱嗎？”“你先聽我說，再表態(tài)。俗說福禍相依，我們的孩子能夠生在帝王家，的確比普通百姓吃得好，穿得暖，可也失去了普通孩子的童趣。我想著你取歡，我取顰，福兮禍兮，功過相抵，方能平平安安，長長久久。”
天諾聽我這樣說之后還是不同意，直擺手，我也不妥協(xié)，只對著我的肚子溫聲說道：“乖寶貝，好顰兒，快告訴你父皇，你叫什么？”天諾無奈地看著我，然后又一門心思地去看書去了，那種勁頭像是非要改了這個顰字不可。
杜公公在外面叩了三下門，天諾起身說道：“外臣入宮商議軍國要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蔽尹c了點頭，送他出去。剛要轉(zhuǎn)身，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住了他?！懊魅帐乔f姐姐的芳辰，要記得?！碧熘Z匆匆地點了點頭，這才離開。
次日早起，旁邊的位置并沒有被人沾過的痕跡，恐怕天諾又同那些大臣們商議了一夜，又直接去上早朝了。我叫墜兒去小廚房弄了碗?yún)珌?，送去隆和殿，并叫她提醒天諾，午飯時候去景泰宮。
先于眾人一步，來到景泰宮幫著莊蘭夫人打點，歐陽卿卿也拖著紙片式的身體忙前忙后。不多時，柯氏姊妹也都來了，隨后而來的便是三位婕妤、元昭儀和康昭媛，再見景瑤和德妃、文妃一同到來。
正說笑著，天諾和倩雪攜手而來，眾人依次見過，便落了座。見天諾眼下烏青，一夜之間便變得如此憔悴，下巴上的胡渣都泛出了淡淡的一層青色。我起身去擰了一塊濕手巾，天諾接過去感謝地報以一笑，可是這個笑容太過無力。康昭媛笑說：“皇上和儷妃當(dāng)真恩愛，真是羨煞旁人啊。”我羞怯地低著頭，重新又回到了座位上。
“今日是莊蘭夫人的壽辰，你們大家都樂一樂，有什么好本事盡管使出來吧?！辟谎┮娞熘Z情緒不高，也知道累了一個晚上，便自動擔(dān)任起了氣氛的調(diào)解人，她這一舉杯，眾人都跟隨。我看著莊蘭夫人微微具備向天諾示意，可天諾雖然眼睛看著她的方向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我偷偷地在桌下踢了踢天諾的腳，他這才回過神來，舉杯向莊蘭夫人。
芙修容笑著站了起來，說道：“嬪妾好久沒有開口
了，今日是無論如何也要為莊蘭夫人唱上一首助興?！闭f罷便要去叫人拿琴，像她們姐妹這樣愛琴愛唱的，簡直入了魔，我倒是頭一回見，便也預(yù)備著豎起耳朵好好欣賞。
“慢著，先喝一杯酒再說。”倩雪起身向芙修容遞了一杯酒過去，我忽然看見倩雪涂著丹蔻的手指無意間地浸到了酒里，只是她沒有察覺?；屎笥H自敬酒，芙修容受寵若驚，含笑接過酒杯。我忽然覺得昔日的景象又重新展現(xiàn)，剛想開口攔下，便忽然感覺到身上一陣冰涼，只見站在旁邊與景瑤說笑的依萱，將她手中的酒杯傾斜，背對著我準(zhǔn)確地灑在了我的身上。
“哎呀，儷妃贖罪，嬪妾不是有意的?！币垒姘l(fā)現(xiàn)，忙轉(zhuǎn)身用絲絹替我擦拭，我懶得理她，忙不迭地去看芙修容，好在人還好端端的。我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依萱，這個陰魂不散的人總是會在關(guān)鍵時刻出來，止住我的腳步。好在芙修容沒事，還知道神智清晰地屈膝謝恩。也許是我多心，不該杯弓蛇影。
無意間抬頭撞上倩雪的眼睛，去見她擺著一張恰到好處的微笑看著我，只是讓我忽然覺得汗毛直立。她的笑容背后隱藏的是什么陰謀，我實在不得而知。倩雪的笑臉仿佛在對我說，“你怎么了？不就是一杯酒嗎？用不是讓她和你一樣神志不清的藥?！?
倩雪可以不擇手段地穩(wěn)固自己的后位，還在力爭讓赫爾成為儲君，她現(xiàn)在正整裝待發(fā)，手拿長劍，拼殺在腥風(fēng)血雨、暗潮洶涌的戰(zhàn)場上。這樣殺紅了眼的人，才最可怕。我不敢再同她對視，自然地避開了她的注視。
只見芙修容擺好了琴，蓉修華自然要彈琴為姐姐助興。琴音婉轉(zhuǎn)響起，芙修容的臉上也漾出了自信的微笑。微張櫻唇，世界歸于平靜。
蓉修華吃驚地看著姐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芙修容根本沒有唱出任何聲音，反倒發(fā)出了刺耳沙啞的猶如困獸的哀嚎。芙修容猶自不信，又開口試圖唱出聲音來，卻實在不能。看著在座的各位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整個人都呆掉了。她無力地撕扯著自己的嗓子，用手不停地抓她的玉頸，抓出一道道血痕。
那是她最引以為傲并且樂此不疲的東西呀，我猛然回頭看向倩雪，她倒氣定神閑，仿佛這發(fā)生的一切只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總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的。見我一直看著她，她卻突然睜開雙眼，無辜地看著我。但是她的內(nèi)心在笑，“是她自己不能唱，你瞧著本宮做什么？”她一定是這樣想的，一定。
看著倩雪緩緩起身，然后突然轉(zhuǎn)變了表情，那份真誠的擔(dān)憂讓我都情不自禁地為她鼓掌。“芙修容，你怎么了？還愣著干什么，快傳太醫(yī)！”莊蘭夫人冷眼旁觀，見柯氏姊妹掙扎于突如其來的變故，看著倩雪故作姿態(tài)的安慰，她只是頻頻飲酒，嘴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冷笑。
天諾皺著眉，他已經(jīng)很疲憊了，德妃見狀忙叫來杜公公，先扶著天諾回宮休息。天諾也實在不能堅持，歉然地看了一眼莊蘭夫人，便在德妃的陪同下悄然離開。一場喜事的開頭，一場鬧劇的結(jié)尾。芙修容此時像是丟了魂一般，傻傻地站在當(dāng)中，兩眼空洞。蓉修華見姐姐這個樣子，也是急得淚如雨下。她們同為雙生子，想必這痛楚也要比別人多出許多。
眾人見亂得不成樣子，忙扶著芙修容進(jìn)了內(nèi)殿，一時間庭院中便只剩下氣憤的我，淡定的莊蘭夫人和得意的倩雪。我逼到倩雪身邊，質(zhì)問道：“這回又是因為什么，你這么做？”倩雪略瞥了一眼莊蘭夫人的神色，見其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問道：“你告訴她了？她便值得你如此信任，勝過我？”
我失笑道：“倩雪，你我走到今日，還有必要追究這些嗎？芙修容不過是愛唱愛彈些，你何必如此，她無兒無女，也不過是正三品，遠(yuǎn)遠(yuǎn)威脅不到你啊！”“原來你還不知道呢，西南戰(zhàn)亂暴起，柯成霸衛(wèi)尉將會被派出去平定叛亂，等到功成歸來，你覺得她們會怎樣？還能是正三品修容嗎？”
倩雪早已在宮中布滿眼線，卻不想她連前朝都布置了人來打探天諾的一舉一動。我的身體在遏制不住地顫抖，對于倩雪，我已無話可說。倩雪伸出涂滿丹蔻的手拂過我的臉龐，笑說：“這雙手早已沾滿鮮血，不怕多。”
看著倩雪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也是這樣一個黃昏，我們剛?cè)雽m各自回宮的時候，她還是死了的石襄玉身旁的一個小小的婉容，而如今她已經(jīng)是后宮女子中的第一人，而且在為成為王朝第一人而不斷向上攀爬著。我頹然地閉上眼睛，趕走為她而流的淚，包含所有美好記憶的淚水。
我歉然地看向莊蘭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皼]想到竟然會是這樣?！鼻f蘭夫人反倒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個生日，我也不愿意提醒自己又老了一歲，皺紋又多了一條。只要有人盡興就好，就好?！?
等了好久，太醫(yī)才匆匆趕來，把了把脈，又看了看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脖子，神色凝重地說道：“回各位小主的話，芙修容的嗓子徹底倒了，往后說話都成了問題?！痹缦牒昧俗顗牡慕Y(jié)果，也無非就是唱不了歌了，沒想到連以后說話都不能夠了。芙修容似乎沒有聽到一般，只是雙眼空洞地做著。
看到她，我就想起來父親為我買的兩條金魚，養(yǎng)在缸里沒幾天就被外面大街上的野貓偷偷地叼走吃掉了?？粗湛杖缫驳乃?，我也是這樣不哭不鬧地呆了好幾天，這種失去心愛事物的心情，我深有體會。
蓉修華聽到太醫(yī)如此說，仿佛也沒有過激的行為，只是很淡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她起身向莊蘭夫人行了一禮，說道：“擾了娘娘的生辰，嬪妾實在不該。原應(yīng)再奏一曲以表歉意，可如今姐姐這般，嬪妾也實在沒有這個心思，還望娘娘寬恕。”
“不必，帶你姐姐好生回去調(diào)養(yǎng)吧，也許有一天會好的。”莊蘭夫人的語氣也變得飄忽不定，因為她也不能夠確定，她口中說的“也許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康昭媛嘆氣道：“哎，可惜了這樣的好嗓子，再想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怕是難了?！北娙私远笸髧@息，唯獨依萱的表情淡淡的。眾人覺得無趣，也都各自散了，我錯開大家，攔住了依萱的去路?！澳阌袥]有想過，終有一日，你會萬劫不復(fù)？”
依萱卻笑了，花枝爛顫，頭上步搖的串珠都好像要滾落下來。“嬪妾早知會有這一天，不過，也要看到娘娘您先嬪妾一步。”
我震驚道：“本宮到底和你有什么怨仇，讓你如此記恨本宮？”
依萱聽到我這樣問，忙收斂了笑容，眼睛里慢慢地透露出一股殺氣?！澳锬镔F人多忘事，只是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十五年前安榮街上的言禎？”
幼時零星的片段重新拼湊起來，然后慢慢地鎖定在一棵高高的楊樹上。一個滿臉黑漆漆的小男孩爬到樹頂去抓怕人的毛毛蟲，然后一只一只地甩到站在樹下仰頭看著她的小女孩身上。女孩害怕地大哭起來，然后另一個男孩跑了過來，撿起地上的石頭就去砸樹上的孩子。躲閃間，樹上的男孩踩空了，像只折斷翅膀的小鳥，從樹上墜了下來。
“言禎？你是他什么人？”“娘娘不用知道嬪妾是她什么人，只要記得娘娘是嬪妾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