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已然到了中秋節,梧桐苑仍然蕭索,而景瑤居住的華粹宮卻蒸蒸日上,連久不承寵的靜嬪也因為景瑤的緣故而多了一分尊榮。這日闔宮宴飲,有品級的宮嬪都要參加。往日,我離天諾只有一步之遙,今時,我卻只能舉杯望月,遙祝他福壽安康。
因是中秋佳節,天諾為犒賞有功之臣,特意命人籌辦了內外臣同席的酒宴。大哥和二哥也進了宮,坐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曼嵐有了身孕,略坐了坐就告退了,說是去昭和殿給太后請安。遠遠看著哥哥們把酒言歡,可是目光總是投注在我身上,為了避免他們擔心,我舉杯一笑,仰首盡飲。
“小主,不能再喝了,仔細罪了,更何況姜太醫說了,小主的背剛好,是忌諱葷腥的。”或許是真的醉了吧,總覺得天諾在看著我。我摸了摸滾燙的臉頰,靠在琥珀的身上。“今日誰都不能醉,卻唯獨我可以,你可知為何?”看著杯子里搖晃的月影,快速地將眼角的淚拭去。“我是一個傷心人,卻不能到傷心地,你說,我不該哭上一哭,醉上一醉嗎?”說罷,又是一大口。
隱隱約約地見天諾對著站在身旁的杜公公說了句什么,不多時,便見御膳房的人端了菊花釀上來。雖是佳釀醇美,可是不及烈酒醉人,菊香撲鼻,倒還有些醒神。我忙得向天諾看去,卻只見他親昵地同禧妃、榮妃她們把酒言歡。是我自作多情了吧,他只怕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是啊,我傷他情重,他又怎么會依然愛我如初。
想要再喝,琥珀趕忙搶下酒杯,呵呵,就是想醉,都不能隨心所欲。哪怕只是這一次任性,竟也不能夠。扶著琥珀站起,既然不能醉,那就強迫自己時刻清醒好了。
繞過九曲回廊,來到一處景臺樓閣前的圓桌前休息。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去,只見二哥緩緩走來。器宇軒昂,玉樹臨風,看著這樣美好的男子,我竟然又止不住掉了眼淚。“傾君……”這一聲呼喚多似從前,把我滿腹的委屈都攪動起來,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撲到他的懷里。“二哥哥……”
“傾君,你過得不好,是不是?”你明知故問,偏偏叫我宣之于口嗎?我不理會,只是盡情地釋放我的情緒,將淚水肆意地抹在他的胸前。啜泣難抑,就像小時候受了別人的欺負跑到二哥的懷里尋去安慰一樣。那樣的美好時光早就不復存在了。二哥沒在多說,只是圈起手臂,將我緊緊地摟在懷里。
“誰在那兒!”猛然從二哥的懷里出來,迅速地擦干淚水。雖然二哥是親屬,但畢竟是外臣,即便有血緣關系,身為皇上嬪妃的我也不應該避開眾人和哥哥過密親近。二哥也稍微整了整衣衫,向來人略微行了行禮。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從前的儷婕妤嘛。”邢夢露穿著一身湖碧色的廣袖長裙而來,一把水蛇細腰搖擺不定,做足了嫵媚妖嬈的姿態。她也不走近,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無法,只得暫時屈就,向她行了問安禮。
“呵呵呵,想不到我也能夠有一天看著你跪在我的面前。”眼下有外臣在旁,她本該回避,卻仍舊沒有放過我的意思,在我面前盡顯威風。只是她的眼睛并不時刻都盯在我的身上,偶爾還能夠看到落在二哥身上的期許。我冷笑
,笑他的癡心妄想。
“嬪妾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見到惠姬姐姐自然是要守規矩的。只是姐姐要抓緊了,你我同年入宮,妹妹是沒有什么指望了,姐姐可別落在別人的后頭了。”除了死了的呂品兒,邢夢露是我們一行人當中最晚承寵的。雖有文淑儀在宮中照應,但是終究不得天諾歡心,這一件事,始終是她的心結。
“多謝妹妹關懷,姐姐我若有機會,一定在皇上面前替妹妹辯白,早日幫妹妹脫困啊。”“這個自然,姐姐若有機會的話……”邢夢露被我堵得一言不發,只是瞪著一雙丹鳳眼,氣得直喘粗氣。我同二哥并肩而立,轉身離開。
“總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哪里不一樣,我還是那個喜歡向你撒嬌的小妹啊?”“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像剛才一樣,逞一時口舌之快。”我笑看二哥硬朗的臉龐,無奈地說道:“對待何人就說什么話,從前處處忍讓,如今也該是修理的時候了。”二哥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勸我在宮中多加小心,父親安好,不必為他們掛懷。又敘敘說了些話,便各自回到席位上去了。
酒氣散去,人也精神很多,便聚精會神地看著歌舞助興,也只有將自己盡可能地放到歌舞升平的世界里去,才能暫時忘卻煩惱。
“皇上”,邢夢露舉杯邀天諾共飲,天諾也舉杯喝了一口。“皇上,今日中秋家宴,臣妾聽聞傾貴人善舞,不如叫貴人舞一曲助興如何?”天諾身形一震,不著痕跡地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也沒有說什么,整個酒席瞬間冷了下來。
“皇上,不如臣妾唱一曲吧。”景瑤緩緩起身,向宴席中間走去。只是還未發聲,便咳了又咳。我見她因夜晚風涼,一時滯氣,便叫琥珀送了一杯菊花釀過去。“多謝姐姐。”景瑤也不喝,只是對我笑了笑,然后將那杯酒賞給了旁邊的婢女。“中秋佳節,你也喝上一杯罷。”婢女歡天喜地地接過一飲而盡。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景瑤的歌聲剛如汩汩清泉而出,卻見站在她身旁的婢女痛苦地捂著嘴躺在地上一頓抽·搐,瞬間黑了嘴唇,再也說不出話來。鮮紅的血水從七竅中流出,弄花了她年輕的臉龐。景瑤嚇得哎呀一聲蹲坐在地上,眾人也皆是一驚。杜公公大喊“護駕”,數十名的御林軍瞬間將場地包圍。
那個婢女是喝了琥珀送過去的酒才毒發身亡的,那么那杯酒……我使了個眼色給琥珀,她會意,假裝因為受驚而站立不穩,將旁邊靜香的菊花釀撞倒在地上。清冽的酒水灑在地上,絲毫沒有變化。果然,只有我的酒杯里有毒。
我望向坐在遠處的天諾,他的表情在晦暗的燈光下影影綽綽,似遠似近。我再回首看向哥哥們,見他們一臉驚慌失措,二哥的拳更是緊緊地藏在衣袖下面,渾身發抖。我示意地搖了搖頭,告訴他們切忌輕舉妄動。
“傾貴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儷婕妤!”邢夢露大義凜然地指著我,認定了我就是兇手。我急忙看向景瑤,她只是對我微微一笑,我便放心了。剛平靜了一些日子,那些人又按捺不住要置我于死地。只是命運捉弄,始終不曾要了我的性命。
我跪倒在地,說道:“臣妾有話要說。
”“皇上……”邢夢露剛想勸說,便被我一口攔下。“皇上面前,豈容你插嘴!”邢夢露看了看天諾諱莫如深的表情,只得退下。天諾低頭看著我,那樣的眼神陌生而又充滿探究,也許這些日子的變故,讓他開始迷惑。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還是不是當初那個羞澀地說著要得一心人的傾君,是不是那個讓他千萬次地呢喃叫著的朦朧。
“說。”天諾猶豫了片刻,終于開了口。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期許與翹首企盼。天諾,我很高興,這樣的滿腹疑慮證明你還對我有些許信任。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終究會讓你知道我一直是我,從未變過。
“那杯毒酒,跟臣妾無關。”邢夢露笑道:“眾目睽睽之下,怎還容你狡辯!”我起身,從地上撿起方才裝酒的酒盅,遞到她的面前。“敢問惠姬姐姐,可瞧出這酒盅有何不同?”邢夢露被我逼得緊,只得放在手里反復打量。“這是窄口雕花酒盅,有什么稀奇。”我又隨身將她桌上的酒盅拿起,復又放在她的手里。“那這個呢?”她看了又看,只說是一樣的。
元嬪這是從座位上站起來,將兩個酒盅同時拿在手上,先前是疑惑,而后又是柳暗花明的表情。“回皇上,這兩個酒盅雖都是窄口雕花,可雕的卻不是同一種花。”說罷,叫人將其呈上。“傾貴人用的是太陽花,而惠姬用的是大家都用的菊花。”
“娘娘明鑒。兩具酒盅雖然形似,但是仔細辨明仍舊能夠看出差異。試問惠姐姐,如果嬪妾果真要謀害儷婕妤,怎么會用不同的酒盅行似愚蠢之事。”邢夢露不依不饒。“不過是你的障眼法,想通過此舉排除嫌疑。”“那么惠姐姐告訴嬪妾,嬪妾是如何儷婕妤開口之前會咳喘?如果儷婕妤沒有咳喘,這杯酒會是誰喝下去!”
邢夢露被我逼問地急了,只是臉紅心跳地看向坐在倩雪身旁的靜嬪。順著她的眼光,我抓住靜嬪臉上的不自然,在心中冷笑。邢夢露不過是一個拼死沖鋒上陣的傻瓜士兵,為了自己的錦繡前程甘愿被人當做提線木偶。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卻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邢夢露見天諾臉色微變,慌忙跪在地上,說道:“皇上,此人心如蛇蝎,萬萬不能輕縱。今日灌以毒酒,明日豈非……”“放肆!”天諾拍案而起,嚇得邢夢露立刻噤了聲。“傾貴人手中的不是酒!”
元嬪見狀,去我桌上又倒了一杯,放在鼻下一嗅,莞爾一笑道:“皇上好偏心,竟然偷偷地將酒換成了菊花釀。”我猛然回頭,撞見了天諾深無可測的眼瞳。唯獨我的是菊花釀嗎,難道我的醉態他全看在眼里了嗎?我再去抬頭看他,他已然從我身邊走過,將景瑤扶了起來。難道是我又多心了嗎?他的眼中,明明有著擔憂。
景瑤依偎在天諾身邊,笑道:“臣妾就知道貴人不會這樣糊涂”,停頓了一下,朝我微微一笑,說道:“姐姐既然知道臣妾有了身孕,自然不會再送與臣妾的。臣妾以為姐姐一時忘了,才沒有喝下這杯。”
一語驚四座,景瑤的驚天消息,著實讓在座的我和所有人為之一跳,唯有天諾一臉的淡然,想必他一開始就知道的。我望向景瑤成竹在胸的笑臉,心知這一局肯定能夠有驚無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