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梅花，就看到赫寧領著傾歡捧著一束含苞待放的玉蕊檀心梅走了進來。“母妃你瞧顰兒和哥哥采得紅梅，好不好看？”我忙叫琥珀接過那束梅花插在了前些日子天諾剛剛叫人送來的白玉色的瓷瓶里，把傾歡的手擱在懷里。“凍壞了吧，出去玩也不知道多穿點兒。”
傾歡嘻嘻哈哈地爬到我的膝上，摟著我的脖子親了又親。“哥哥帶顰兒出去玩，高興著呢，還和四哥打了雪仗呢。”我看了看兩個人的衣領袖口，都是一片濕痕，便叫人準備歡喜的干爽衣服拿過來叫他們換上。“你四哥今日不上學嗎？怎么會和你打雪仗呢？”
赫寧笑著接過衣服，將濕衣服脫了下來。“顰兒一心想著玩，硬拉著四哥不放，四哥沒辦法，逃學了。”我捏了捏傾歡小巧的鼻子，責怪道：“你四哥好學，下了學還留在上書房讀書，不比你們愛玩愛鬧，以后可不許再打擾他了，聽到沒有？”
“儷母妃不用說顰兒，是兒臣想著在書房學得累了，正好陪他們出去活動活動。”赫爾比赫寧早出生幾月，身高又比赫寧高出半個頭來，披著一件鐵銹紅的狐皮披風走了進來。傾歡忙招呼著，“四哥，你來啦。”
赫爾拉著傾歡的手走過來，將一塊環形玉佩放在了赫寧的手心里。“掉在雪地里了，是梅園的奴才撿到了送來的。”我記得那是天諾將一塊玉石打碎，分別叫司珍局的人做成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分別給了赫爾和赫寧，意在取兄弟情深，互敬互愛之意，并用剩下的腳料為傾歡置辦了一對耳墜。
雖然我和倩雪之間磕磕絆絆，但是赫寧和赫爾的關系真的像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一般。我和景瑤的關系比較密切，又常帶著他們去華粹宮，可赫宏和赫寧就是有些不對路。赫宏是個要強的孩子，在上書房的時候就總是盯著赫爾、赫寧兩個人，以他們為標尺，可又不得不承認，赫宏天資平庸，赫爾和赫寧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能熟背的東西，他往往要用上一晚上的時間才能夠背下來，第二天一早又忘掉了一大半。
赫寧將玉佩接過來，鄭重地系在了腰間。“外面的雪又下起來了，路上的冰還沒化，你晚些時候再走吧。母妃這里備了剛考好的紅薯，我們一起吃。”赫寧瞧了瞧我，我笑著叫墜兒將小廚房烤好的紅薯端上來，還有一些炒栗子。
我叫琥珀在地毯上又鋪了一層厚厚的虎皮，叫他們三個坐在地上吃，這樣也方便。傾歡就在我的腳邊，偶爾抬頭，吃下我為她剝好的板栗。赫寧和赫爾也是說說笑笑，天南地北地聊著，不是父子今日上課的時候睡著打鼾了，就是昨日騎馬射箭射中紅心了，反正很是投機。
赫爾見我將剝好的栗子放進傾歡的口中，無不羨慕地說道：“儷母妃對顰兒和弟弟真好，母后從來沒有這樣喂我吃過東西。”說完，還苦澀地牽了牽嘴角。這種笑容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他原本是該青春活潑地自由奔跑在陽光下，感受溫暖與清新的。
傾歡會看眼色，忙從我手中奪過一顆栗子硬塞到赫爾的嘴巴里，給赫爾弄得一愣。傾歡咬著手指頭笑呵呵地說道：“皇后不喂四哥吃，顰兒喂四哥吃就是了。四哥以后想吃什么，顰兒都喂你。”
環兒噗嗤在旁笑出了聲，我也覺得傾歡可愛，也開懷一笑。赫爾也很是感動，用兩
根手指掐了掐傾歡的臉蛋兒說道：“好啊，以后四哥就吃顰兒喂的東西。”一室其樂融融，外面的北風呼嘯，也無法讓親情變得涼薄。不得不說，老天還是聽到了我從前的心愿，我記得我說過：“倩雪，以后我們的孩子也像咱們這樣好不好，像親兄弟，親姐妹？”
可是如今呢，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天下唯一可以與天諾平起平坐的女人。她的兒子有望繼承大統，日后她便會成為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而我不過是天諾寵愛的女人，唯一真愛的女子，僅此而已。不知道赫爾和赫寧以后，會不會也如我和倩雪一樣，反目成仇。但愿，我們的苦難和悲劇，不要在他們的身上重演。
“母妃，母妃，您想什么呢，顰兒叫了那么多聲您都沒聽見。”傾歡揪著我的袖子撒嬌地晃了晃，將我從遙遠的天際拉了回來。我看赫爾穿得有些單薄，便叫人拿了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多謝儷母妃。”
我笑說：“皇后娘娘繁忙，宮中大小事務都要管，難免對你有些疏忽。你又是聰明能干，皇后又只有你這一個兒子，難免對你嚴苛，希望你早日成才。你不要埋怨，皇后到底也是你母親，是希望你好的。”說實話，赫爾這孩子，也很是招人喜歡，心細懂事，又溫柔體貼，就好像是另一個天諾一般，赫寧反倒繼承了天諾那多一點的精致的淘氣。
“兒臣記住了，兒臣不怪母后，兒臣心疼母后。等到兒臣長大了，一定替母后承擔，替父皇分憂。到時候，弟弟也要幫兒臣的，是不是？”我看向赫寧，見他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點頭，已然是要全心全意為赫爾鞠躬盡瘁的樣子。傾歡也把手高高地舉起來，嚷道：“還有顰兒，顰兒也要幫四哥的。”
赫爾寵溺地揉了揉傾歡的發，笑道：“四哥不用你幫，四哥會把你寵上天，讓你成為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好不好？”傾歡到底還是小孩子，一聽不愁吃喝，又能樂得輕松，忙點頭，還嚷著和赫爾拉鉤，不許反悔。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想必這一年又是豐收年了。赫爾看了看窗外，不得不起身告辭。“叨擾半日，時辰也不早了，若再不回去，母后就要著急了。”“嗯，本宮叫人送你回去，見到你母后，替本宮向她問安。”赫爾躬身退下，在大何的護送下，漸漸走遠了。
赫寧和傾歡幫忙收拾底下的果殼，我便拉著赫寧說道：“剛才赫爾的話你都聽到了，你作何感想？”赫寧一本正經地說道：“兒子日后會盡心輔佐四哥的。”赫寧的答案我是猜得到的，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再作怪，總是想聽到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我看著赫寧純真的眼睛，問道：“告訴母妃，你有沒有想過，哪怕一刻，想要取代他？”我的赫寧不比任何人差，甚至要比其他人優秀地多，也更受天諾器重和喜愛。如果他想，我不是不能夠為他去爭。
可是赫寧卻搖了搖頭，說道：“寧兒自知沒有四哥聰慧博學，沒有能力去爭。而且兒子也不想爭，坐到那個位子并不是天下第一等得意事，與其每日被繁重的政務纏身不能自拔，倒不如瀟瀟灑灑做一個閑散王爺，過閑云野鶴般的日子自由自在。”
傾歡在一旁也聽到了，忙跑到跟前說道：“哥哥去哪里也帶上顰兒，不能丟下顰兒不管！”“好，哥哥走到哪里都帶著你，不把你弄丟了。”赫寧看著我，笑得那樣好看。赫寧的笑容是最像天諾的，純真卻有時又不失狡黠。
“母妃擔心的是從小給你灌輸的思想將你內心最真實地想法捆綁住，才要多問你一句，你若說的都是實話，母妃也就放心了。母妃實在不愿意看到你們為了一個皇位而力爭我多，流血流淚。”
赫寧握住我的手說道：“兒子說的都是實話，真心實意的。母妃就不用擔心了，況且四哥對兒子和顰兒都這樣好。”“是啊是啊，四哥對顰兒最好，顰兒最喜歡四哥了！”赫寧笑著將傾歡抱在懷里，問道：“顰兒最喜歡四哥啊，那哥哥呢？顰兒喜歡不喜歡？”
傾歡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這才含羞帶怯地摟住赫寧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甜甜地說：“顰兒也喜歡哥哥，更喜歡哥哥。”赫寧愉快地將傾歡抱著在地上轉了兩圈，傾歡的笑聲像風鈴一般在暖閣中響起。我將一雙兒女抱在懷里，人生得子如此，我還有什么可遺憾的。
“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告訴父皇，也讓父皇樂一樂。”天諾卷進來一股涼氣，他也沒立馬走過來，先在暖爐旁邊烤得暖了些，才接過傾歡抱在懷里。天諾過了年也是三十而立了，唇上的胡子也續起來了。天諾刻意用滿嘴地胡渣去逗傾歡，傾歡伸出兩只小手將天諾的臉推了老遠。
“父皇，顰兒今晚想和母妃一起睡，行不行？”傾歡怕天諾不高興，小聲問道。赫寧忙拉了拉妹妹的手，說道：“顰兒乖，顰兒長大了，要自己睡了。來，跟哥哥走。”傾歡這回沒有給赫寧面子，甩開手抱住天諾耍賴道：“不，我就要跟母妃和父皇一起睡！”
天諾寵溺地親了親，說道：“好好好，今晚顰兒就跟父皇母妃一起睡，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傾歡一聽，頓時從天諾的懷里跳了出來，脫了鞋襪就鉆到被子里去了，還不忘伸出頭朝赫寧吐了吐舌頭。赫寧笑著躬身告退，“時辰不早了，兒臣告退，父皇和母妃也早些休息吧。”“朕聽說你在書房很用功，夫子經常夸你。好學是好，但也要多注意身體。”“是，兒臣知道了。”說罷，赫寧便隨著嬤嬤們退了下去。
伺候好天諾更衣、洗漱，再看一眼床榻，傾歡早就睡得香甜，還嬌憨地含著自己的拇指。我從口中將她的拇指拔出，抱著她給天諾挪了一塊地方叫他躺下。天諾摟著我，我懷里抱著傾歡，一家三口躺在一張床上，很幸福，很安心。
“今天的雪下得真大啊，都快沒到腳踝了。”“是啊，瑞雪兆豐年嘛，百姓有福了。”天諾把被子掖到腋下，復又說道：“我今早聽你大哥說你父親的病可能不太好，我已經派太醫去醫治了，等十五那日去楞嚴寺進香的時候，你回去好歹瞧一眼。年節下，你父親肯定也想你，你回去了，他還能高興些。”
不是萬不得已，天諾不會跟我說這些，只怕父親的病真的不行了，我強忍住眼淚點了點頭。父親年事已高，母親去世的時候就因為傷心過度落下了喘病。冬季北風呼嘯，更是不異于修養。想著父親送我入宮的那天兩鬢的白發，不知道這些年有沒有悄然生息地爬滿了父親的整個腦袋。
“每年年初都是最忙的時候，各地方官員會到京述職，我恐怕不能常來看你了。感覺你最近的手腳冰涼，叫琥珀她們往你的手爐里面多添幾塊炭。”我一心懸掛父親，對天諾的叮囑也是敷衍著應了一聲。天諾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有力地手在我的肩上輕輕地拍了一拍。
傾歡的呼吸聲越來越沉穩，像是進入了一場甜美的夢。扭動著小身子往天諾的方向挪了挪，仿佛我身上的寒氣讓她有些不舒服。天諾替我掖了掖被角，又挪了挪位置，盡可能地給傾歡這個小身軀留下足夠的空間。
“不早了，睡吧。”天諾抬手放下綃帳，將燭光擋在了外面。我“嗯”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可是眼睛閉上了，聽力卻越發靈敏起來，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似雨滴，又似腳步聲。一會滴答，滴答，一會又唦唦，唦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