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天諾要冊立太子的事情不脛而走,淑妃是不經常在天諾身邊轉悠的,如今也時常領著赫允一日三次地去給天諾請安。天諾總會向我抱怨,看到淑妃那張臉就覺得煩躁。我也只得好言勸慰,畢竟太子之位誘惑太大,有的人按兵不動,有的人急不可耐。
入了秋,傍晚便涼快了許多,與柯氏姊妹相約去千錦園的避風亭納涼,再撿首好聽的曲子練練。正走在林蔭石子路上的時候,卻見有幾個靚麗的身影掩映在樹叢之后,而且在竊竊私語。別人我瞧得不清楚,唯獨林雅鈴的藍寶石耳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本想略停一停,等她們幾人走遠些再過去。可是芙修容卻大步走上前去,躡手躡腳地躲在她們身后,還不忘招手見我也一同過去。我無奈地笑了笑,刻意放重了腳步,只是那群人恐怕正一門心思地說話,聽不到我的腳步聲。
“你們說,皇上會立誰為太子?是長子,還是雙生子?”林雅鈴總是有什么說什么的,她雖然性格像邢夢露一樣張狂,卻沒有邢夢露的城府。只聽一個聲音說道:“管他是誰,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左不過是幾位娘娘的孩子,難不成還會立你的孩子為太子不成?”這個聲音是熟悉的,慕容茜年齡小,沒心機,直言不諱,也不知道看別人的臉色。
林雅鈴甩手冷哼一聲,憤懣地說道:“也怪我晚生了幾年,要是跟她們是同一批入宮的,想必我也會有孩子,也會成為太子。”“你可別癡人說夢了,看看人家的家世,再瞧瞧你自己的氣質,怎么跟人比。”聽聲音我不太知道,瞧瞧地扒開遮擋的樹枝,原來是住在長樂宮的楚寒希,滿臉不屑甚至鄙夷地看著林雅鈴。
“家世?我自認也沒比她們矮多少,嫻貴妃母家又高貴到哪里去了。再說氣質,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德妃娘娘出身高貴,咱們自然是比不得。那淑妃和儷妃又是什么人,憑她們都能封妃,我又有什么不能?”我在心里好笑,林雅鈴雖然在她們當中也算是拔尖的,可一說話就讓人覺得突然遇到了大街上終日無事可做只知道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
郝懷柔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只是隨意地用手撥弄著開在旁邊正盛的新菊。聽到林雅鈴說出了這番忤逆之語,才開口說道:“我看儷妃娘娘很美,而且氣若芙蕖,是難得的美人。”邢盼璇也點了點頭,說道:“入宮之前聽說過姐姐與儷妃不睦,可如今親眼所見儷妃是多溫柔的人,就知道一定是姐姐當初太過要強。”
沒想到邢盼璇會為我說話,因為忌憚邢夢露的事情,連文妃都不常走動,盡管她在我危難之際還救過我走出困境。邢盼璇入宮以后我有意疏遠并時刻留意,如今看來,她也不是一味聽信他人之言的人,倒可以從此放下心來了。
“你姐姐被儷妃害死慘死宮中,你卻還要為仇敵說話,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林雅鈴見有人為我說話,一時臉上掛不住,開始找在場的人麻煩。不是嫌棄這個人說的話多了,便是嫌棄那個人一言不發像塊木頭。“你們也該好好想想,誰能成為太子,到時候好找好靠山,否則有朝一日被算計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林雅鈴憤然轉身離開,在場的人也都面面相覷,受不了她的臭脾氣。誰不是家里嬌生慣養的寶貝似的疼愛,只是入了宮大家都是一樣的,也懶得和林雅鈴計較。正當她們要一起走的時候,楚寒希一眼瞥見了站在她們兩步之遙的我,便忙得跪在了地上。“儷妃娘娘
,萬福金安。”
眾人一聽,雖然還沒有看到我,便也都一齊跪在了地上。我見躲不過,便和柯氏姊妹一同從樹叢后面走了出來。“怎么就你們幾個?凌小儀、木貴人還有花美人都不在呢。”她們幾個一起入宮,見我只問其余三人和并沒有提起林雅鈴,都知道剛才說的話被我聽了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郝懷柔略定了定神,說道:“凌小儀是不愿出門的,木貴人也有些鼻塞。花美人住的遠些,嬪妾等正要去瞧看呢。”
我欣慰地笑著,叫她們都起來了。“你們一同入宮,彼此方要多聯絡,切莫疏遠了彼此。”“嬪妾等謹遵娘娘教誨。”看了看站在一旁不敢抬頭的邢盼璇,笑道:“邢小儀的這身衣服不錯,很合你的膚色。本宮也有幾件這樣淡雅的,等回去了挑些好的送與你吧。”邢盼璇受寵若驚地看著我,都忘了謝恩,還是楚寒希在旁邊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恍然屈膝道:“讓娘娘破費了。”
“嬪妾也穿過這種顏色的衣服,也沒見娘娘賞過。”慕容茜盯著邢盼璇的那身衣裳,腮幫子吹得鼓鼓的,倒是真的生了悶氣。阿潤踏入佛門以后,我更喜歡慕容茜的天真,便無視郝懷柔叫她不可莽撞的警告,捏了捏她的臉說道:“本宮知道你喜歡藕糖糕,晚些便叫人送到你的宮里去,這是幾年最后一筐蓮藕了。”慕容茜一聽說有了好吃的,早就忘了花衣裳,這才笑了起來。“多謝儷妃娘娘。”
別過她們,心里想著的是她們惴惴不安的表情。她們心里想的無非就是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隨著林雅鈴胡說八道,不然可就闖了大禍了,其實,我也沒那么在乎。我甚至寧愿赫寧沒有成為太子的可能,但是按照太后對赫寧的喜愛,天諾對赫寧的予以重望,還有赫寧自小就表現出來的聰敏機靈,想要跳出這個怪圈也很難。
本來還打算和柯氏姊妹一起去避風亭呢,被這半路上的事一攪,頓時沒了興致。她們也都看出來我無意應付,只得笑說:“這么好的夕陽,當真辜負了。嬪妾突然想起沒有帶樂譜,又記不住,今日恐怕不能為娘娘彈琴了。”我知道她們是有意,好讓我不覺得尷尬和歉然,我笑了笑,感謝她們的體諒。
往她們姐妹相反的地方離開,不知不覺地竟然走到了含清殿。我想著淑妃的心思恐怕也是司馬昭之心,既然她想著要借我的力,我便送她這個人情。踏入含清殿的大門,卻見她身旁的一個小丫頭站在殿外,看到我走了過來,忙揚聲說道:“儷妃娘娘,您怎么來了?”
她一個小小侍婢,見到我不立刻屈膝請安卻問了句“您怎么來了”,我看著她身后緊閉的宮門,還有隱隱傳出來的稚嫩的哭聲,不動聲色。她沒有注意到剛才的不敬,只是略微向我點了點頭,才回身將宮門推開。
“妹妹來了,坐吧。”只見淑妃穿著家居的常服,抱著赫允放在膝上,手里抓著一把核桃。可是赫允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小身板兒還在因為剛剛哭過而抽·搐著。無意間瞥到放在桌角被卷起了一角的《春秋》,了然于胸。
我也不點破,只是與淑妃見了一個平禮,便伸手去抱赫允。“允兒乖,儷母妃抱抱,看你沉了沒有,長高了沒有。”赫允也很是聽話,從淑妃的懷里掙脫出來,撲到我身邊。我抓起放在旁邊的芝麻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他張了小口,含住一塊,這才漸漸地干了眼淚。
摸著他的頭,笑說:“我們允兒長高了呢,一晃你都六歲了,你寧弟
還只知道玩呢。”淑妃笑著將放在旁邊的《春秋》又拿起來放在了更靠里的位置,笑說:“別看寧兒還小,小孩子長得快,沒幾天的功夫這剛上身的衣服就不能穿了。”
突然赫允說道:“允兒不想長大,允兒也要當小孩,只知道玩!”淑妃一聽,頓時細眉上翹,揪過赫允揚手就是一巴掌。剛剛停下來的哭聲,又再度揚起。我忙把赫允攬到自己的懷里安慰,勸道:“姐姐何須這樣動氣,允兒不過還是個孩子。”“這樣不爭氣,本宮真想從來沒有生過他!”
誰知赫寧掏出含在嘴里的芝麻糖一下甩到了淑妃的身上,在嘴里含化了,粘膩地粘在淑妃的衣服上,讓人看著十分的不舒服。“允兒討厭母妃,允兒恨你!”說罷掙脫我的懷抱,轉身跑了,氣得淑妃變天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傷心地留著眼淚。“看到了吧,本宮一心一意地為他,到最后卻換來這孩子恨本宮。”
“娘娘也沒太心急,娘娘雖然背著嬪妾,可嬪妾也知道的。允兒還是個五歲多的孩子,就讓他學《春秋》,他哪里會靜下心來。欲速則不達,娘娘豈能拔苗助長。”淑妃擦了擦眼淚說道:“赫允從小就不受皇上的喜愛,又不似赫爾和赫寧這樣聰明,若不笨鳥先飛,更難以入得皇上的眼,本宮這么做也是為了他的將來啊。”
“娘娘想必也是聽聞前朝上奏讓皇上冊立太子一事,才這樣忙亂焦急吧。可是這也不過是隨意一提,皇上也沒有合意的人選,娘娘這是何必為難孩子,也為難自己呢。”“等到皇上下定決心那日就來不及了,本宮不得不未雨綢繆。你的赫寧很討皇上喜歡,所以你沒有危機感。”
淑妃說的是肺腑之言,可也讓我心里不由地一跳,縱然她想與我相連一榮俱榮,但是我對她的威脅,或者說她對我的猜忌和防備從來沒有從她的肩膀上卸下來過。剛剛小丫頭見到我的時候故意大聲,就是提前讓淑妃做好偽造假象的準備。她私下無人處逼迫赫允讀書,人前卻裝作慈母一般寵溺有加。
淑妃平靜下來以后,才又開口說道:“嫻貴妃看著倒不是有心思的,鳳鸞宮的那位你以為是好對付的?她不是也眼巴巴的看著機會呢嘛。太子之位,誰人能說一點不動心。”誰人不動心,潛臺詞就是連我也不過是在她面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不過也是在試探她的決心。即便我現在說我沒有要讓赫寧繼承大統的意思,她也是不信的,她的心里早就認定了所有的人都一樣,為了未來儲君的位子,可以不擇手段。
“既然娘娘勢在必得,那準備如何呢?當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淑妃盯著我看,很久沒有開口。我是天諾的寵妃,孩子又是天諾最喜歡、最看重的一個。我是她最有力的勁敵,卻可笑的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默契地站在了統一戰線。為了得到犒賞,搶軍功,自相殘殺的一天也將不期而至。
淑妃看著我,慢慢地從嘴角淡出一絲的微笑。“如何?自然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了。”
從含清殿出來,我徑直回到梧桐苑,來到赫寧的房間。乳母說他已經睡下了,我卻還是硬要走到床前去看一眼。親親他的小臉,看他熟睡的容顏,一天一天地呈現出天諾幼時的模樣。赫寧就像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讓任何人去傷害他。如果我不得不為了赫寧去爭,那我也只能對那些居心叵測的人說句對不起,不要怪我的無情。
踏月而行,雙手溫柔地撫上小腹,輕聲呢喃。“寶貝,我們一起來守護哥哥,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