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有孕的消息就像是秋風西來般在宮里傳開了,天諾很高興,賞了好多東西塞滿了梧桐苑。太后也叫李嬤嬤送來了當初她入府成為福晉時的玉釵。天諾這次沒有聽我的意見,旨意讓我搬宮,而我又舍不得后院的那片梧桐林。而且有孕不宜興動土木,天諾便果斷下定了旨意,叫莊蘭夫人和歐陽卿卿搬去了修葺好了的景泰宮。
偌大的寧乾宮只有我一位嬪妃,我很是不好意思。莊蘭夫人倒沒說什么,只是十分關照我的肚子。這個孩子可能是個安靜的,我有孕三個多月并沒有出現害喜的癥狀,好似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天諾在赫寧還在我肚子里的時候并沒有陪伴,因此他對這個孩子更加重視,即便我不能侍寢,他也要經常呆在梧桐苑枕在我的小腹上,靜聽孩子每一天的變化。
連赫寧都知道自己的母親不一樣了,他總會鉆到我和天諾的中間來,然后推開天諾的頭,也有模有樣地趴在我的肚子上,說:“弟弟。”我笑說:“為什么是弟弟?母妃給你生個妹妹不好嗎?”赫寧歪著小腦袋一本正經地說:“妹妹也行,等妹妹長大了,寧兒娶她,和她生許多的弟弟妹妹。”
天諾和我都愣了一下,然后抱著他笑成一團。雖然這樣的溫馨在宮中很少出現,但是也不過是表面現象。我不會告訴天諾有人趁其不備在我的飲食里摻了東西,也不會告訴他赫寧在下學的路上經常會碰到“意外”。這些,我都知道是誰,而且知道為什么會突然變得躁動。
從那日康昭媛抱著渾身濕透的赫寧回來的時候,我便知道她到底還是耐不住性子,不肯再和我裝作友好。我從康昭媛的懷里接過赫寧,安慰他受驚的幼小的心。康昭媛說走在半路就見赫寧一頭栽到了水里,便忙叫人撈了上來。我感激康昭媛的救命之恩,她也只是笑著擺擺手,叫好生照看赫寧。
送走康昭媛之后,我問道:“寧兒,你跟母妃講,怎么會掉到水里去呢?”赫寧抽著鼻子說道:“母妃,寧兒很乖,沒有去玩水,是有人從背后推了寧兒一把。”很怕失去我的至愛,將赫寧緊緊地攔在懷里,盡管他的小臉被我弄的變了形,他也是乖巧地呆在我的懷里,還不忘用他的小手去撫平我緊皺的眉頭。
淑妃!我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叫著她的名字,就像是黑白無常追魂索命一般。既然她不仁,也就不能怪我無情無義了。叫乳母把赫寧領下去好好照看,再出這樣的事便決不輕饒。太子之位?淑妃,你太癡人說夢了。別說是儲君之位,我要讓你連親自撫養孩子的權利都沒有。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這日園中賞菊,各宮嬪妃全都聚集在千錦園的蛟龍長庭,除了天諾、倩雪位主中央,其次便是景瑤、德妃和有孕在身的我陪在近旁,連淑妃和莊蘭夫人都只是被安排在了長庭的別處。天諾和眾人皆飲菊花釀,而我只是叫人榨了新鮮的石榴汁。
正心曠神怡地沉浸在美景中的時候,一幫小麻雀似的歡聲笑語從遠處慢慢地傳來。只見玉瑩帶著弟妹從遠處跑來,手里拿著新摘的菊花,一邊跑還一邊揚手制造一場菊花雨。在旁的文妃攔住跑在中間的婉清,說道:“賞菊賞菊,你把它們摘下來又隨手扔了,豈不是辜負了?”婉清看著文妃的臉色,又瞧了瞧一直含笑看著這里的天諾,默默地低下了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中剩下的菊花放在了地上。
天諾笑著向婉清招了招手,叫她過去,一把抱起婉清放在膝上說道:“不用聽你母妃的。賞菊在于賞,個人賞的
方式不同罷了。有的人好靜便遠遠地觀看,有的人好動便折在手里品聞,只為了心中愉悅。朕很喜歡婉清的方式,從土中來又到土中去,回歸本位,甚好。”婉清聽了天諾贊賞的話,甜甜地笑了,還有意無意地用得意的眼光看著文妃,文妃搖了搖頭,自吃酒去了。
赫允見狀,也把手中的一把菊花拆了個粉碎,然后扔到地上,還不忘在上面跺了幾腳。“兒臣也這樣覺得,從哪里來便要到哪里去,因此兒臣叫它們都回到地下去了。”說完還不忘邀功似的抬頭等著天諾獎賞,卻沒有發現他的舉動已經惹了他的父皇不高興。
淑佩很久沒有見到我了,一跑過來就站到我身邊,輕柔地撫摸著我圓滾滾的肚子。我悄悄地推了推她,她看了一眼地上被蹂躪的花瓣,笑著跑了過去。“大皇兄,你要對花兒溫柔些,就算是讓它們都回到土里去,也要好好埋葬。或者像剛才玉瑩姐姐那樣,隨風而逝,順溪流走。你這樣踩它們,它們會疼的。”
淑佩將手一揚,菊花落入湖水之中,然后甜甜地向天諾一笑。天諾贊許地點了點頭,淑佩便高高興興地退了回來,站在我身邊。“媚兒做的好不好?”淑佩小聲地在我耳邊問道,還眨巴著眼睛,越發顯得她俏皮。我也摸了摸她的小臉,夸贊她的聰明。
赫允還是小孩子心性,是不服輸的,見婉清和淑佩兩個妹妹都得到了天諾的表揚,自己也是著急,一著急便容易說錯話。赫允不屑地冷哼道:“花又不是人,怎么會痛,淑佩妹妹凈胡說。本皇子就是踩遍宮中所有花卉,也不過就是再花些錢財,重新種上就是!”淑妃一直注視著這邊的動靜,看到赫允踩踏菊花的時候她就有心要上前來阻止,卻又不想浪費了赫允在天諾面前表現的機會,誰承想卻弄巧成拙,趕忙跑過來拉過赫允就要沒入人流之中。
“慢著!”天諾生氣地站了起來,眼睛里的精光震懾著在場的所有人,連遠處的絲竹之聲都因為這里的氣氛而止了聲音。“身為皇子,肩負為天下蒼生之責,卻毫無半點仁愛之心。對待花草都如此冷酷,怎能堪當重任!”
淑妃一聽“堪當眾人”當時就變了臉色,我卻因為她的驚惶而覺得可笑。當真以為天諾會對赫允予以重任嗎?不過是看清楚了你的動機,又在你失誤的時候放到桌面上,表面上對你很是器重,不過就是想增加你心中的愧疚與懊悔,而將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治國之道,帝王之法,淑妃竟然看不透,果真是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臣妾教子無妨,還望皇上贖罪!”淑妃一邊叩頭謝罪,一邊死死地拽著赫允的手腳他一同跪下,乞求天諾的原諒。赫允卻昂著頭不服輸,還說道:“母妃不是經常教育兒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嗎?兒臣不愛這些花花草草,兒臣要當這世上最高的人,最有權勢的人,干出一番大成就!”
“放肆!”天諾拍案而起,淑妃已經來不及捂住赫允的嘴,嚇得臉色慘白。淑妃跪倒在天諾的腳邊,說道:“皇上,赫允還小,童言無忌,皇上千萬別忘心里去啊!”“小?九歲了還小?朕三歲入學堂,五歲熟背四書五經,十歲便登基為帝,你說,他還小嗎!”
天諾是即墨王朝建立以來最小登基為帝的帝王,而且十五歲便已親政,創造了即墨王朝的盛勢。淑妃被天諾堵得心慌,一張臉憋得黑紫。“你是朕的長子,倒還不如你的弟弟們懂事,是朕太過放縱你了!回去抄寫十遍《論語》,抄不完不準吃飯!”赫允雖然賭氣,但也
不愿違抗圣旨,便灰頭土臉地退了下去。
天諾看了看跪在他腳下的淑妃,極其厭惡地說道:“你雖然給朕生了一個孩子,卻不能教他成為出色的皇子。以后赫允便送去元昭儀那里,讓她好好教導,你也多省一分心。”淑妃見自己的心頭肉也是唯一的依靠要送到別人那里,忙說道:“求皇上不要讓我們母子分離,臣妾一定用心教導,再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別說了!覬覦儲君之位已是死罪,朕不追究已是念在舊情。你若再執迷不悟,朕便讓你永遠也見不到他!”好好的賞菊宴飲,便這樣被破壞了。我慢慢起身,挺著肚子轉身走開了,淑妃突然從后面沖過來,拉著我的衣服求道:“儷妃,你去勸勸皇上,本宮不讓赫允當太子了,本宮不讓他當了。只要皇上不讓我們母子分離,無論什么條件本宮都答應,都答應!”
我緩慢地將淑妃扶了起來,還替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塵。“淑妃娘娘,這太子之位皇長子能不能坐得上,可不是娘娘想不想的問題。娘娘為了這個位子想要犧牲的人太多了,如今也應該品嘗一下這種滋味。”淑妃的表情漸漸明朗,指著我的臉硬是說不出話來。我將她的手指從我的臉前移開,笑道:“何況元昭儀巾幗之才,皇長子在她的教導下想必能夠很快成才,娘娘何樂而不為呢?”
淑妃跌落在地上,絕望地看著我的臉。“本宮以為只要沒了他,你好歹還有肚子里的一個小的,等到你生下來,孩子長大了,也來不及和本宮爭了。儷妃,你好狠,竟然叫我們母子生離!”我冷笑道:“生離?可你差點讓本宮嘗到了死別的痛。這是本宮賞給你的,你好好品嘗吧!”
轉身離開,玉瑩陪著我一同回宮。我欣慰地拍了拍玉瑩的手,說道:“玉瑩,你做得很好。”玉瑩抿嘴一笑,說道:“赫允脾氣最急,跑進來之前我就隨意說了句父皇喜歡寧弟,說將來必定比哥哥有出息。他自己沉不住氣,惹了父皇不高興。”
我疲累地點了點頭,將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玉瑩往身邊攬了攬。“你會不會覺得母妃這么做很殘忍?”玉瑩頓了頓,才說道:“為了寧弟,母妃不得不這么做。”不得不,玉瑩也知道我的掙扎和為難,為了赫寧的安危,我只能不擇手段。
回到梧桐苑之后,夕陽還未西垂,我便叫琥珀和大何將宮門下了鑰。環兒問道:“娘娘怎么這么早便下鑰了,皇上若要來怎么辦?”“今日不管是誰來,本宮都不見。宮門緊閉,誰也不準出去,明日對外只說本宮賞菊疲累,有些不適,早早便睡下了。”眾人雖然不解,但也都照做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聽到赫允溺死在碧月湖里,而淑妃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顯示死活不相信,非要去看赫允的尸體。等見到尸體的時候便只是抱著又哭又笑,然后便一頭碰死在假山上了,血濺當場。
“昨晚你早早下鑰就是為了這件事?”莊蘭夫人來我宮里問顧我的胎,我略微點了點頭。“我搭了橋,自然是有人要走的,這才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呢。我若不及早地鎖上宮門,這盆臟水肯定會賴到我的頭上。”
莊蘭夫人贊許地點了點頭,接過我手中為孩子繡的肚兜繼續繡著。“她眼疾手快,不管能不能夠栽在你身上,她都是要出手的。只是可憐赫允那孩子,雖然脾氣倔強,但本性不壞。”我嘆息著抿了一口水,無奈地與莊蘭夫人默默無言兩相看。宮中爭斗,犧牲的往往都是那些純真的人,包括任何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