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諾的旨意很快就奏效了，前段時間一時蠢蠢欲動的人都瞬間夾起尾巴來裝出乖巧的樣子。繼續留在京中的人也都忙著重新建立自己的黨派，被發配到地方的人也都忙于穩固自己的根基，一時之間整個朝廷又都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赫宏成為齊王之后仍舊沒有松懈，而是更加勤奮，急于在天諾面前表現。而相比赫宏，赫爾反倒輕松了很多，一天當中有更多的時間來約赫寧和傾歡一起出去玩，人也變得更開朗活潑了。每天回來，赫寧和傾歡都特別開心，尤其是傾歡，總是拉著我說今天赫爾都給她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帶他們去了哪里。

正當所有的事情都步入正軌的時候，天諾又下了一道圣旨，在宮中投放下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賜齊王金陵為封地，半月后啟程離京。景瑤接到旨意的第一時間就跑到我這里來，哭著讓我去求情，叫天諾收回旨意，好歹等到赫宏成年再離京不遲。

可是我面對景瑤，我卻不能告訴他，天諾的決定從來沒有為誰改變過，而且赫宏的離開，是勢在必行的。赫宏的野心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天諾，而且將前朝、后宮都攪得不得安寧。我無能為力地向景瑤表達我的歉意，唯一能夠安慰她的話，也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

下午天諾召我到隆和殿陪侍，我一邊替他磨墨，一邊心里在打算著怎樣跟他開口。雖然我知道天諾主意已定不會輕易更改，但是也要盡人事，我不能不為景瑤開這個口。“天諾……”我還未來得及開口，天諾便已經揮了揮手，打斷了我。

“你想說什么我都知道，但是你也知道這件事不僅關系到朝中力量的平衡，更是不想讓他們兄弟幾個的關系受到影響。赫宏如果是火，那赫爾便是水，一個外放激烈，一個內斂沉穩，必定是不相容的。”

天諾這么說，我便實在沒有辦法開口，只得閉口不談，尊重他做的決定。正當這時，只聽外面喧嘩，杜公公盡量壓低的聲音還是從門縫間擠了進來。“齊王殿下，皇上現在真的沒空，您還是回去吧！”

“今日本王見不到父皇誓不罷休，你讓開！”赫宏的態度十分強硬，剛剛封王便盡顯王者風范。天諾無奈地向我搖了搖頭，揚聲道：“杜繼生，讓他進來吧。”

赫宏進來見我站在旁邊，先是一愣，然后盡是了然，還不忘輕蔑地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誤會了，不理會，只是靜靜地退到外面等候。杜公公為難地看著我，我悄悄地對了擺了擺手，自己藏在屏風后面側耳傾聽里面的動靜。

“朕封你為齊王，便是要你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你看看你剛才的樣子！”天諾不悅地將奏折重重地摔在桌案上，從上到下地打量著赫宏。只是赫宏卻事不關己的樣子，直視天諾問道：“父皇果真希望兒臣能夠治國、平天下嗎？如果父皇說得都是真心的，那便即刻冊立兒臣為太子吧！”

聽到里面茶桌摔碎的聲音，我忙要進去，卻被杜公公上前攔住。杜公公小聲在我耳邊說道：“齊王的事再落也落不到娘娘的頭上，娘娘何必管這樣的閑事呢。方才奴才分明瞧見齊王對您……即便娘娘此刻進去，齊王也不會領娘娘的情，反倒會讓齊王沉不住氣，一時再得罪娘娘，那皇上便更是沒有什么好臉色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著杜公公說得也有些道理，便點了點頭，仍舊躲在屏風后面聽著里面的動靜。

天諾震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朕若不是看在你是朕的兒子的面子上，定要以覬覦皇位、企圖謀權篡位將你凌遲！”

“那父皇就下令將兒臣處死好了，反正您就是那樣冷血無情的人！”赫宏的聲嘶力竭透露了他

的心事，也展現出他刻意隱藏起來的稚氣未脫。我猜，天諾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驚的，當然還有被自己的至親捅上一刀的悲痛。赫宏他居然以為天諾不愛他！

而恰恰是赫宏的逼問，才讓天諾恢復了平靜，只聽他疲憊地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又問了句“什么”。作為一個帝皇，天諾是成功的，可若是作為一個父親，一個被自己的親生兒子聲討的父親，卻是悲哀的。他的心一定在滴血，這種痛遠遠要比失去疆土，禍國殃民傷得更深，更疼。

“四弟出眾，五弟聰慧，一個是嫡子，一個是父皇寵愛女子的孩子，只有兒臣……只有兒臣什么都不是。所以父皇不愿意將皇位傳給兒臣，不愿意讓兒臣接管即墨的江山。可兒臣不服！母妃是嫻貴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娘娘，身份地位不比別人卑賤，憑什么別人有機會，而兒臣卻沒有！”

“能不能當儲君不僅僅要看出身，更要看本人是否品行端正。無論是赫爾還是赫寧，你們的機會都是均等的，朕沒有刻意偏向誰，更不會因為你們的母親而對你們另眼相看。你是朕的兒子，是朕的雙生子，朕對你的喜愛和關注不比他們少。”

天諾的語氣中透著無奈，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兒子不理解自己更悲哀的事了。我似乎還能夠回憶起天諾見到雙生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那是千座城池都不能換取的驕傲和喜悅。而此時此刻，跪在他面前的赫宏，卻感受不到這分當父親的心。

“父皇封兒臣為齊王，迫不及待地將兒臣趕出京城，不就是想讓兒臣永遠退出，不與弟弟們爭奪。兒臣有時候就在想，不管兒臣做了多少努力父皇都看不到，您所有的目光和驕傲都是屬于弟弟的，與兒臣沒有半分關聯。可若兒臣想要得到的，總有一天也會握在手里。”

赫宏與天諾攤牌了，對于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他一定要，而且必須拿到。一對親父子，卻像是兩只殺紅了眼的隊伍，彼此試探張望，只要一人動手，便是一場毫無疑問的硝煙。天諾失去了語言的能力，看著跪在下面的赫宏，久久不能開口。

“兒臣明日便離京去往金陵，兒臣多謝父皇給了兒臣一塊富饒之地，兒臣在此拜別，恭祝父皇安康，萬歲吉祥。”

因為赫宏出來地太快，一時沒有躲過，尷尬地與他面對面。他先是冷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輕蔑地說道：“還請儷娘娘替五弟好好守住位子，到時候別叫到手的鴨子飛了，哭都來不及。”

我含笑道：“到底是齊王有志氣，不像我們寧兒，只知道靠本宮，在這里瞎忙，逼著皇上迫不得已將你趕出宮去，留下一條性命。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當父母的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如果我們赫寧能夠有齊王一半的勇氣和執著就好了，本宮也就不必煞費苦心地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赫宏似乎有一時間的恍惚，往里面看了兩眼，但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再重新回到天諾身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而立剛過的天諾，瞬間老了許多。天諾見我進來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旁邊的座位讓我靠在他的身邊。

“沒想到，我在孩子們的眼里居然是一個無情冷血的人，呵呵。”天諾捧著頭埋在掌心，那份無助讓他變成了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我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話來安慰他，只能靠在他的肩上，讓他感受我的存在。

如果剛才的話能夠讓赫宏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陽奉陰違”，我愿意承擔這個責任，只要赫宏知道，天諾是迫于無奈，為了他的安全著想才將他趕出家門的，便心安了。能不能成為一個受萬千人愛戴的嬪妃我不在乎，是不是一個恃寵而驕，滿腹經緯的刁妃我也不介意，只要能成

為天諾的左膀右臂，使他不像現在這樣煩惱，那便什么都值了。

赫宏雖然賭氣離開，但是他心里對天諾的結卻有可能打開，而將所有的怨恨都移駕到我的身上，或者赫寧的身上。可是赫寧不會成為那個最終坐在寶座上的人，這樣我一個人承擔著赫宏的敵視，做他們父子之間的調解員，又有什么不能呢。

赫宏走的那天，除了景瑤，沒有人送行。對于本朝的第一個親王，他走的暗淡無光，就連當初擁立他為太子的那些大臣們也全都關門謝客，避而不見。我偷偷地和天諾站在城上，看著赫宏蕭索的背影，那是一個滿心傷痕的孩子背井離鄉時候的背景顏色，與初升的太陽截然相反的情緒。

赫宏騎在馬上，沒有回頭，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屬于他的征程。而景瑤頻頻揮手，揮不去的是她密密麻麻的思念。天諾的表情也很不好，他的眉頭從赫宏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就沒有松開過。我攬過天諾的拳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將他因為過度用力而彎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展平。

從那日回來，景瑤便病倒了，什么也吃不下，只是每天以淚洗面，也只有我去的時候，才會偶爾和我說上幾句話。對于赫宏的離開，她無能為力，也許是她自己早就預料到了會有今天，只是心里明白，可是還是傷心。赫宏才是個十多歲的孩子，一個人只身在外，要受的苦，遭的罪，我們都不得而知。而身為他生身母親的景瑤，比我們想得更多。

景瑤這樣的狀態，就連宛眉都不敢輕易地走在她的身旁。雙生子長得像，又有些心靈感應。每當宛眉窩在景瑤的身邊安慰她的時候，她都會緊抓著宛眉不放，問她哥哥跟她說了什么，就算這么遠，宛眉也會感覺到的。

看著景瑤這個樣子，我自作主張將宛眉接到了我那里暫住，也許一個人靜一靜，會沉淀很多她想念孩子的心情。終于在一個月之后，景瑤收到了赫宏傳來的家書。字數很少，信很短，可也是景瑤能夠撐下去的勇氣。

“安好勿念。”這四個字，對景瑤來說，便是天了。慢慢地，景瑤也恢復過來，將宛眉接了回去。她說她知道該怎么做，自己安好，才能讓遠在家外的赫宏不用掛懷。她能如此想最好，不然真是要著急了。

這日我陪著赫寧和傾歡在屋里讀書，赫寧自從赫宏走了以后也變得穩重了許多。我曾經問過他的想法，他只說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被封了親王，那必定不是天諾下的旨意。我看著赫寧，欣慰地點了點頭。寵辱不驚，不慌不亂，順其自然，才是制勝的法寶。就算他的靜不是為了制敵，也是安穩一生的保障。

傾歡歪著頭趴在桌子上，嘴里慢慢地嚼著如意糕，顯得悶悶不樂的。我捏了捏她的小臉問道：“怎么了，嘴里吃著好吃的還不高興？”傾歡撇了撇嘴，說道：“吃著如意糕，顰兒就想起了玉瑩姐姐，這是她從前最喜歡吃的。”

我盯著如意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快一年了，玉瑩離開我身邊，已經這樣久了。我抱過傾歡，玉瑩小時候也是這樣窩在我懷里撒嬌的，一轉眼，她便嫁與別人做妻子，還有了他們共同的孩子。

傾歡盯著我的臉問道：“母妃，玉瑩姐姐什么時候回來？”我搖了搖頭，不敢告訴她，這個，可能永遠也沒有期限。傾歡不樂意了，搖著我的胳膊說道：“玉瑩姐姐不回來，那我們去看她好不好，顰兒好想她。母妃，我們去找玉瑩姐姐，好不好？”

我強撐著精神說道：“好啊，等顰兒長大了，母妃便帶你去找玉瑩。你要聽話，聽話的孩子長得快，這樣你就能早點見到你的玉瑩姐姐啦。”我只能撒這樣的慌，騙騙傾歡，也騙騙我自己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