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乾宮共有四處居所,莊妃娘娘自然居住在正殿,這東西偏殿便由我們自行選擇。梧桐苑冬暖夏涼,就是偏小了些,芭蕉館雖大,但是背靠藕香池,夏日里蚊蟲多些。凝翠樓雖說有上下兩層,風景也比別的宮看到的不同,只是太過幽僻,而且來來回回要過橋渡河著實麻煩。我和阿潤商量著,最后決定她去芭蕉館,我住梧桐苑。
梧桐苑雖小了些,倒還干凈雅致。我剛預備坐下歇歇,卻又看見一幫人走進來,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奴才(奴婢)給儷婉儀請安,小主萬福金安。”“都起吧。”站定一看,都是些年齡同我相仿的,只是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琥珀?”
“小主。”琥珀仍舊是紅撲撲的臉蛋,洋溢著年少無知的笑容。“皇上封小主為婉儀宮里就有人傳信給老爺,并叫送從小服侍您的進來,算是陪嫁丫頭。”“那琉璃呢?”“琉璃那丫頭這些日子又犯了夜間踢被子的毛病,染了風寒,等她好了,老爺再送她進來。”
“小主別光顧著和琥珀姐姐說話,倒讓我們眼巴巴的好等。”地下的一個小太監看我還要和琥珀說話,便插了進來,也是提醒了我。“是了,倒把你們給忘了。”
“奴才小樂子,奴婢金墜,銀環給小主請安”
“哦,大家既是我宮里的人,只要你們對我忠心,我自不會虧待你們。琥珀從小跟著我,畢竟知道我些,我還留她貼身伺候,你們心里不要多想。”
“琥珀姐姐是最伶俐的,姐姐伺候小主是再好不過的了,免得我們這些粗使丫頭笨手笨腳惹您生氣。不過奴婢端茶倒水的小事還是做得來的,到時小主不嫌棄就好。”金墜上前,順手倒了杯涼茶與我。
“好巧的舌頭,我自是恭恭敬敬地吃了你這一杯。金墜……總是金啊銀啊的,如今有了琥珀,日后還會有琉璃,這滿屋子都是些珠光寶氣。金墜,以后我喚你墜兒,喚銀環為環兒吧,給這屋子里添些小女兒的氣息。”“多謝小主賜名。”墜兒和環兒叩頭謝恩。
說罷,各自退下,琥珀幫我寬衣卸飾。“小主剛才也太好性兒了,怎么不擺出主子的樣子壓壓他們,免得日后興起來不成個體統。”
“我現在是主子,自然震懾地住他們,可若日后我敗落了呢,哪一個不是抬高踩低的。我不要他們因怕我而敬我,而是要讓他們自發忠心于我。就好比賢明的君主不想成為暴君一樣。”
睡醒之后我叫琥珀去看看莊妃娘娘是否方便,好過去請安,墜兒和環兒伺候我洗漱。
“小主,莊妃娘娘已經起來了,并準備好晚飯正準備請小主和珍婉容一起去呢。”我一聽,心下慌亂,不再耽擱,趕忙讓琥珀扶我去幽蘭殿。
“本宮看見滿桌子的菜還道皇上要過來呢,沒想到是你們來了。”幽蘭氣息從帷帳后面慢慢地飄過來,十分清新。只見蘭色薄紗猶如煙霧繚繞,里面是胭脂錦繡抹胸,一頭長發沒有刻意綰起而是隨意地披瀉在腰間。
“嬪妾給莊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我和阿潤急忙屈膝行禮。“你們不要動不動就跪,在本宮宮里這些虛禮就擱在一邊吧。本宮也不知你們來了,這些想必都是爾燕她們幾個準備的吧。”莊妃如此說,
我心里才算是稍微放松了些,見莊妃坐罷才同阿潤告座。
“本宮沒有去你們是跟著誰過來的?”
“是隨宸妃涼涼一同肥來的。”阿潤塞得滿嘴的飯菜回話,還生怕說話的時候噴出來,嘴唇拼命地包著,樣子十分好笑也不失可愛,逗得莊妃和我都不禁笑了起來。
“宸妃同你們一起必是和你們說了些什么吧。”莊妃一邊替阿潤別著鬢角的碎發免得進到盂里,一邊漫不經心地與我說著閑話。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是揀些無關痛癢的話回了。
“你也不用隱瞞,不說我也知道,必是說我狐媚惑主罷了。”莊妃瞥了我一眼,我自然不好再說什么,沉默也便是默認了。
“你們說本宮和宸妃誰美?”“娘娘。”阿潤脫口而出。“為何?”阿潤看看莊妃,又看看我,才不好意思起來。“嬪妾沒有儷姐姐的好口才,只怕粗言碎語污了娘娘的耳朵。”“但說無妨,如白水似的說話有什么不好,說罷,本宮不怪你。”“嬪妾自小在草原上長大,娘娘就似梅花鹿,溫順可愛;宸妃雖面容姣好卻霸氣外露,似西風烈馬,不易親近。嬪妾喜歡溫順之人,所以覺得娘娘美。”
莊妃一聽連忙把阿潤摟在懷里,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姐姐一樣,“我的好妹妹,你不光長得好,嘴也這樣甜,皇上見了肯定喜歡。”
“娘娘取笑人,嬪妾呆不下去了,嬪妾告退。”說完,領著丫頭拔腿就跑。見阿潤跑得遠了,莊妃才回過頭來跟我說話。 “你對皇上……作何打算?”莊妃雖說望著外面,但是屋內也只有我離她最近,這話自是問我的。“嬪妾還未曾見過皇上。”
莊妃回身而立,月光透進紗紙傾瀉下來在她身邊形成一輪光暈,好似廣寒宮的嫦娥仙子又重新飛回了人間。“見不見都是一樣的,倒不如不見來得干凈。”莊妃說得清,像是同我講的,卻更像在自言自語。見她沒有再與我閑聊的興致,便告退了。
琥珀見我悶悶地便問道:“小主怎么去了一趟不開心?是莊妃娘娘刁難了嗎?”“娘娘是極好的,是我突然胸悶惡心。”琥珀見我并未受欺負,心下呼了一口氣,卻又新愁換舊愁。“小主每次心神不寧的時候就胸悶氣短,我來之時老爺還特意叮囑我叫經常寬小主的心。我知小主是心高氣傲的心性,可是多思無用,白白累了身子,廢了腦子,更辜負了老爺。”
一提到父親,我心中又多了一重想家的情緒。我吩咐琥珀掌燈,她想勸我卻想了想仍沒有張口,幫我把桌硯收拾好,又額外找了件薄衣。“你去睡吧,我自己可以。”“還是先給小主打好熱水卸妝吧,別又像從前忘了時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笑著點點頭,琥珀還是懂我的。
我鋪開宣紙,萬千思緒卻無法注之筆端。低頭卻見筆硯之上皆刻雙蝶翩翩,似在叢中起舞,恩愛有加。罷了罷了,再如何飛舞也只是雕刻在死物之上的死物,癡迷于便是沉溺于,沉溺在企盼中無法自拔。屆時終究會忘了自己是自己,還是那與君共舞的翩翩蝴蝶。
難怪莊妃說相見不如不見,她必是對皇上有意,才不能忽略萬花叢中那成百上千的蝴蝶。 “相見不如不見”,莊妃也是怕自己變成莊子,迷離了現實,沉醉在
虛幻的夢境里無法自拔。
“儷妹妹,你歇下了嗎?”窗外突然傳來莊妃的聲音,倒是嚇了我一跳。“娘娘請進。”說罷,便聽到木門吱呀一聲灑進來一片月光。“本宮這樣不請自來打擾了。”
“怎會。”環兒為莊妃斟了一杯茶,墜兒也為莊妃墊了一個緞面靠背,見莊妃坐定,我也便坐在旁邊。“不知娘娘來找嬪妾有何事?”
莊妃端起茶盅也不說話,只是揭開茶蓋慢慢地攪著漂浮在上面的茶葉,嗅著茶香。“也不知怎地,和你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我在宮中睡不著便想來找你聊聊。”
我一聽她自稱是“我”,便知她把我當成自己人,我也便不再守規矩。“其實,嬪妾知道娘娘為何來。”“哦?你倒會掐指一算。”“哪里是算出來的,嬪妾只不過是與娘娘有緣罷了,今日不管誰進到這個殿里,想必娘娘都會來的吧。”
莊妃眼里閃現一絲精光,卻盡量不顯慌亂地理了理打縷的流蘇。“你怎么知道的?”
“機緣巧合,嬪妾剛剛用娘娘曾經用過的桌案和筆墨。”我見莊妃怎么也理不好,便起身走到她身邊,幫她一點點捋順。“桌案上有筆墨,上面雕刻的都是些比翼雙飛的蝴蝶。嬪妾就知道,娘娘必定和這里有些淵源。剛剛娘娘站在窗下,嬪妾便更加確定娘娘曾經就住在這里。”
“你很是聰明。我姓莊,名幽蘭,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似乎就是為我建造的。可惜,我如今也是只能和這漫漫長夜和以我名冠之的銅墻鐵壁一起消磨了。我見你如今這樣似乎是想避寵?”
“娘娘是明白人,嬪妾母家沒什么大本事,不能推助嬪妾節節攀高,嬪妾亦沒有自信能夠憑一己之力光耀門楣。嬪妾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卷入后宮的泥沼和漩渦,平安終老也就罷了。”
“我身在妃位只要不出錯自不必煩惱,可你不一樣。雖然皇上這次封你們的位份高些,可是照比這些宮中的老人還差得遠呢。你想躲開可保不齊別人來招惹你啊。她們踩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臭蟲一樣容易。”
“嬪妾都知道,只是求順其自然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觸碰到你的底線了呢?”我抬頭盯著那璀璨如星辰的雙眸,斬釘截鐵地說:“嬪妾必不會枉送戚戚性命。”
莊妃笑了笑,云淡風輕。她從我手中把手抽離又覆蓋在我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你若真這樣想,我也便放心了。”莊妃起身,慢慢走向門邊,正好與琥珀直撞了面。琥珀沒想到這個時候莊妃會出現在我的宮里,嚇得花容失色,趕忙盈盈拜倒,差點兒跌破了手里端的盆。“夜深了,本宮回去了,你好生歇息,明日一早還要去給皇后請安呢。”
“娘娘為何對嬪妾……”“本宮沒有特意為誰,你不要誤會。”倩影在月光下消散無影蹤,不知看不到的陰影里,她的表情又是怎樣的。
“嚇死奴婢了,這大半夜的,莊妃娘娘來這里做什么?”
“許是做最后的了結吧。”
“了結什么?小主沒傷到哪里吧?環兒和墜兒這兩個丫頭呢,怎么不在?”琥珀慌了神,不知怎么好,要去叫人,我趕忙攔了下來。“你急什么啊,快點兒幫我收拾收拾準備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