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并不在意,淡淡地點頭:“你去吧。”
看著彩紋轉身地瞬間,貴妃唇角含了一抹淡笑,這丫頭跟著自己的念頭久了,實在也是有心。前兩日她對鏡感慨,說是眼角竟有了幾條細紋。這話被彩紋聽在耳中,記在心里,那丫頭當日下午便尋了之前太醫為她開的養顏湯藥,并熬制了端給她服用。說起來真有些效果,這兩日明顯感覺到臉色紅潤了不少。
自從睿兒出事,她的心情便一直低落;之后蘇諾語進宮,皇上又開始冷落她;之后身邊的事一件一件,接踵而來,讓她疲于應付。這一年來,她自己都能察覺到,身體與皮膚的衰敗。
真正令她動容的,并不是這湯藥的藥效,而是彩紋這丫頭的心思。難為她,這樣事無巨細地為她著想。這份心思,放眼后宮,再無第二人。
自從她得知了皇上駕崩的噩耗至今,早已沒有了她原本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反倒是令她看問題時,頭腦更清楚。就好比現在,一切盡在掌握!
而她,喜歡這種凡事皆在她掌控之中的感覺!
正想著,宮里的小丫鬟端進來唐白瓷的小碗,恭敬地擺在她面前,道:“娘娘,請用。”
貴妃淡淡瞥一眼,疑惑地問:“怎得今日是你?彩紋呢?”
這些年來,她近身服侍的人一直都是彩紋,早已習慣了她,對旁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存芥蒂。其實也不是不相信她們,只是更喜歡彩紋的服侍而已。
小丫鬟跪在那兒,低垂著頭,聲音始終不疾不徐:“回娘娘的話,這湯藥便是彩紋姐姐交給奴婢的。彩紋姐姐正打算給娘娘端進來,不想突然肚子不適,這才耽誤了。還請娘娘勿怪。”
“哦?原來如此。”貴妃了然道,“好了,你放在這兒退下吧,等涼了,本宮自會服下。”
小丫鬟也不多說,起來躬身退下。
不知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抹不安來。貴妃防備地看一眼那白瓷小碗中略帶淺褐色的湯藥,猶豫再三,右手抬起摸著發髻上的素銀簪子……
正在這時,院內傳來說話的聲音,房門被推開,另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進來,打斷了她的動作。她放下手,有些不悅道:“怎么回事?一點規矩也沒有!”
“娘娘息怒,太妃娘娘身邊的姑姑來了,說是太妃已經去了靈堂,問起您怎得還沒有去。”小丫鬟一五一十地回稟。
貴妃心中咯噔一聲,連忙起身,已經忙碌了這么多日,斷斷不可在這最后關頭出任何差池啊!之前太妃一直對她贊譽有加,若是因著小節而見罪了太妃,實在是得不償失。
貴妃顧不上旁的,連忙起身,便要往外走。
“娘娘,那湯藥……”小丫鬟忙亂中不忘提醒她,“彩紋姐姐告訴過奴婢,這湯藥若是冷了,便壞了藥性。”
貴妃來不及細想,端起碗,一飲而盡,隨即大步往外走去。小丫鬟低垂著頭,眼神飛快掃過桌上那空了的小碗,沒有做聲。
待貴妃匆忙趕去的時候,太妃果然已經站在那兒。貴妃心中隱隱有抹不安,不知怎的,今日這心跳似乎跳動得異常快。但她并未多想,只以為自己是一路緊張所致。見太妃站在那兒,一臉肅穆,連忙迎上去:“太妃恕罪,臣妾來遲了。”
太妃雙目微合,嘴里念念有詞,并不搭理她。
側耳細聽,方才分辨出來,她是在為皇上誦讀經書。貴妃于是不敢作聲,恭敬地候在一邊。直到太妃緩緩睜開眼睛,她才殷切地迎上前去,親昵地扶著太妃的手臂,道:“太妃今日來的好早,想必心底也與臣妾一般,思念皇上。昨夜臣妾又是幾乎一夜未眠,每每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便出現了從前與皇上在一起的時光……”
“這個自然,我雖非皇上生母,卻也陪伴多年。我這心底最割舍不下的人便是皇上。”太妃的語氣中有著難掩的傷感。
貴妃聞言,眼淚緩緩劃過臉頰,她動情地道:“是啊,從前臣妾還在宮外的時候,便聽說了您與皇上之間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的感情,實在令人羨慕啊!”
太妃來不及回應她,外面再度傳來腳步聲。應聲出現的,便是終日以淚洗面的楊嬪。只見她左右兩邊都有丫鬟攙扶著,樣子看起來疲憊不堪。
貴妃見狀,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考量此事,看這樣子,原來楊嬪竟是個癡心之人。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只要一切事情按部就班地發展,到最后便可以解釋成是因著她心思郁結之類。
太妃站在貴妃的身后,目光掠過貴妃,看向楊嬪,略有不滿地開口:“楊氏,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小姐,怎得半分規矩也沒有!今日是皇上的喪禮,你且看看貴妃的穿戴,再看看你!成何體統!”
伴著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楊嬪。按說在這樣**肅穆的場合下,所有人皆是該著素服、戴銀飾,以表哀思的。而楊嬪卻身著一襲櫻粉色的長裙,滿頭青絲間竟赫然插著一支纏絲點翠鎏金步搖,引人側目。
一時間大殿內皆是眾人忍不住的驚詫吸氣聲,以及眾人面上的不敢置信。按說楊嬪這幾日只怕是將這一生的淚水都流盡,對皇上的這份心思著實令人動容。可今日這場合,所有人皆知曉的規矩,她卻這般特立獨行,分明是不敬皇上啊!
貴妃的目光膠著在楊嬪的身上,面上雖含著怒氣,實則心底早已樂開了花。以她的行事沉穩,事情沒到最后關頭,按說還無法徹底放心。可如今看來,大可不必擔心,就楊嬪今日這一身裝束,足矣讓她被賜死一千次!
如此一想,貴妃的唇角若有似無地微微上揚,數年來與楊嬪之間的哀怨,在這一刻似乎剎那便煙消云散……
楊嬪掙開香茗和綠蕪的攙扶,緩緩跪在地上,聲音哀怨:“回太妃的話,自臣妾第一次在選秀殿外見到皇上的那一刻,臣妾的心底便再無其他。臣妾原本奢望著能與皇上白首偕老,哪怕皇上心里沒有臣妾,只要能讓臣妾陪在皇上身邊,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就足夠了。”
“荒唐!今日這場合,豈容你胡言亂語!來人哪……”貴妃原本已經安分地退回到太妃的身后,等著看太妃如何處置她。沒想到卻聽說起這樣一番話,貴妃心底的不安漸生,生怕事情起了變故。一時間也顧不上許多,便出言呵斥道。
太妃冷冷的目光緊隨其后,落在貴妃身上:“紀氏,我還站在這兒,竟不知這宮里已是你在當家!你若要撒潑,大可回你的月華宮去!”隨即,看向楊嬪,語氣平淡,“你繼續。”
“臣妾知錯。”貴妃無奈之下,只得退了回去。可不知怎的,心臟處突然間傳來了萬箭穿心般的疼痛。不過是那么瞬間,她甚至來不及出聲,那疼痛便消失不見。貴妃抬手輕輕按壓這胸口,平復自己的情緒。
楊嬪點頭,道:“太妃,您可知道,臣妾今日如此打扮,并非是為冒犯皇上。只是因著這身衣裳,是臣妾當年入宮待選時,初見皇上穿得那一身。而頭上這支步搖,是臣妾初次承寵后,皇上親手為臣妾插上的。它們對于臣妾來說,珍藏多年,如心中至寶。請太妃見諒!”
“難為你的這份心,起來吧。”太妃的聲音中有了松軟的跡象。別說她,這大殿中的所有人,除了貴妃外大概都有些動容吧。
楊嬪搖搖頭,接著說:“太妃,自皇上走后,臣妾的心也死了。臣妾茍活至今,為的就是今日來送皇上最后一程。臣妾已經想好了,皇上走得突然,身邊必定沒個可心之人照顧。臣妾愿做這個人!”
“娘娘……”香茗顧不上禮節,連忙拉扯住楊嬪的衣袖,道,“您說什么呢!”
楊嬪淡然地拂去香茗的手,低聲道:“香茗,你跟在我身邊的時日雖并不是最久的,但卻是一直以來最懂我心思的。你該知道,人世間的一切,若是沒有了皇上,對我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你還年輕,待我死后,便出宮去吧。”
“娘娘……”香茗的眼淚流下來。
太妃向來嚴肅的神色有了一絲松軟,卻依舊一言不發。她倒是想看看,楊嬪這戲究竟能到哪一步。
楊嬪面上掛著和煦如春風的笑,沒有絲毫對死亡的恐懼,有的只是一片坦然。她面朝棺桲,鄭重拜下,口里清晰道:“臣妾高陽殿楊氏,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隨即,她緩緩起身,站在那兒,突然,毫不猶豫地一頭撞上了季舒玄的棺桲……
那一瞬間,大殿上響起了不敢置信的抽氣聲……
就連著貴妃也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下意識地后退兩步,生怕那血濺到了自己身上。
“娘娘……”香茗和綠蕪高聲喚道,整個人都嚇傻在那兒,失去了反應。
一干人中,唯有太妃,神色始終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