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爵士大叫衛兵,殺手掉頭就跑,翻過窗子。我沖過去將神父扶起來,又是突然之間——請允許我回憶一下,它發生的實在是太快太突兀了——一把半掌長度的袖珍匕首捅傷了我,疼痛像蜂蟄。我甚至分不清它從哪里來的……可能是我太緊張了。我扭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可惡的臉,那正是我近些日子一直追捕的家伙。他欠了一屁股債,臉上滿是賭徒的瘋狂。”
威特克警官頓了頓,“就這樣,我倒下去。疼痛一下變得劇烈。我渴望看到衛兵,但嘈雜聲卻變得越來越小。世界好像在沉睡……直到我爬起來推開那個混蛋,把身上的所有神秘物品都朝他扔過去。然后也翻窗逃走了。”
很難想象那么嚴重的傷勢只有蜂蟄一樣的疼痛。“聽上去,故事沒有后續了。”他慢慢地說,腦海中出現了在治安官身上搜到的那把短刀。看來身體強壯確實有優勢。
“沒有了。所以我們能去找那個殺人犯了嗎?”
“你說到翻窗逃走。”尤利爾忽略了他的問題,重復到。“你真走運。”
“這正是你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神秘物品的原因。”威特克感慨,“他一定沒料到我滴酒未沾,這才能讓我僥幸逃脫。不過他知道我還活著,就會心慌意亂睡不著覺。”
好半天,尤利爾沒想到反駁他的詞匯。最需要睡覺的人不睡覺,這話或許沒錯。死人長眠不醒,果然什么問題都解決了。“你確定沒人注意到你回來這里?”他其實想說的是你為什么回來。
治安官顯然懂他的言外之意。“我弄不到藥品。”他承認,“也沒法去醫院處理傷口。魔力能加速我的恢復,但感染依舊是致命的。”
尤利爾有不同意見。他就沒為傷口感染操過心,這是喬伊的功勞。現在他也能借用使者的魔法,不過沒在威特克身上使用。這理所應當,向陌生人泄露自己的能力大多有害無益。令他吃驚的是自己真有過這樣的想法,喬伊囑咐過他要對自己的神秘職業嚴格保密。
準確來講,需要保密的不是職業而是火種。喬伊告訴他,火種和索維羅相關的事用不著向事務司提起,而職業相關則隨他愿意。有很多人清楚誓約之卷的存在,從四葉城到威尼華茲。但在高塔里人們所知不多。尤利爾不會在朋友面前提起這些,而他除了朋友也沒什么說得上話的人。這委實可悲。
至于誓約之卷,它的存在就相當于神秘領域的金銀財寶,顯然正常人是不會把它招搖過市的。
尤其是面對威特克。學徒準備言辭時更加謹慎。而威特克警官還在侃侃而談。
“而且我發現這里很少有巡警隊出沒。三環城很靠近港口,照理而言,巡邏衛兵的密度應該相差不大。我猜治安局里的間諜一定故意調離了這里的守衛,就是為了給他的同伙行方便。那么罪犯一定在這附近。”
“他干嘛要給自己的同伙行方便?現在被治安局通緝的人是你。”尤利爾實在忍不住了,指出他猜測中顯而易見的錯誤。
威特克兇狠的面容上,一對眼睛里流露出茫然無辜的神色。
這家伙的腦子還沒恢復正常……蓋亞在上,我現在不敢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了。有些人明明在胡編亂造,可他們自己卻堅信不疑。尤利爾不確定誓約之卷能否作出這樣細致的判斷。
“或許我猜錯了。”
“你當然猜錯了。”尤利爾樂意讓他認清現實,“聽我的吧,先生,在這里養好傷,再回治安局去找你的同伴。如果當晚的事情照你所說,它的疑點還不至于瞞過巡警們的眼睛。酒里的藥劑會被檢測出來,目睹刺殺的哈代爵士會洗脫你的罪名。我想這份通緝令只是為了迷惑真正的罪犯,同時加快找到你的過程。”
威特克臉色很難說是認可。這個大塊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好像被他的勸說驚呆了。“我不能回去。”他固執地宣稱,“你發什么瘋?”
這話我也想問你。尤利爾無法準確判斷他的精神狀態,但它一定比想象中還要糟糕。“這是最理智的辦法,威特克先生。我最近才學會了理性行事,而你肯定比我清楚它的重要性。”
“你的理性就是讓我回去治安局?他們會把我送進教會醫院!”威特克臉色蒼白地盯著他。
學徒沒覺得不妥。“這會讓你好得更快。”
“你真要我說出來么?”
“你在打什么啞謎?”學徒反問。
威特克的眉毛漸漸皺起。“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語,“你根本就不懂。”
這瘋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尤利爾覺得疲憊。“夠了,我去給你弄些晚餐。”他愿意呆多久就多久,哪怕他真是罪犯,發了瘋也會得到非凡的待遇。布魯姆諾特的奇怪人道主義。
然而這個結果到來得太快。樓下有人敲門,聲音清晰可辨。房間里一下安靜了。威特克面無表情。
“待著別動。”尤利爾警告。
他去迎接紅頂小屋的第二位陌生的客人。來者的打扮尤利爾不陌生,她用自己的灰眼睛注視著學徒。
“真沒想到您會來我的家門口。”他詫異地說,“有什么事么,波洛小姐?”
結果對方比他更驚訝,一時間連鎮定的表情都無法維持。“尤利爾?你住在這里?”
“我搬來不久。”
“我以為你會住在克洛伊塔。”
她的話聽上去有些失禮,但不會讓人覺得是故意冒犯。尤利爾回答:“只有大占星師與天文室的成員才能在高塔有休息室。我很習慣這里的環境。”據說喬伊也不愿意在高塔里多呆,他在郊外有自己的住址。
“我住在你附近,今天正好有空來拜訪一下新鄰居。你知道的,我最近忙壞了。”阿加莎的語氣很親切。
但尤利爾只好婉拒。“我一會要出門,波洛小姐,我需要到圖書館學習魔文。”
“那真不湊巧。”偵探女王也沒堅持。“高塔的火種試煉也快了,我想你接下來更沒有時間。最近布魯姆諾特夜里不太安全,希望你能早點回家。”
她很快道別了。尤利爾如釋重負,趕緊回去看傷員的情況。他的傷勢好得很快,精神病正好相反。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威特克見面就開口。他正握緊一根掰下來的凳子腿,魔力的閃光在其中流動。
這架勢把學徒嚇了一跳。他戒備地抓住門把手,便于一會兒可以隨時把門關上。“什么事?”
“你看到什么了?”威特克問道。
“你正在使用某個魔法。”尤利爾摸不著頭腦。難道他想表示他是個職業神秘者?
“那這樣呢。”威特克收回魔法,又將魔力隱秘地附著在木棍的內部。他的操作要比學徒仔細多了。尤利爾如實回答,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傷員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我聽說你們最近要舉行火種試煉了。你知道什么是火種試煉嗎?”
“給學徒點燃火種的儀式。”也是選拔新學徒的儀式。難道這家伙又開始打高塔試煉的主意了?
“沒錯。這是踏入環階必不可缺的步驟。你點燃火種時借助儀式了嗎?”
“我的導師幫了忙。”尤利爾感到沒來由的不安。他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喬伊囑咐過他,不能將魔藥索維羅的消息告訴任何人。
他注意到威特克的神情不變,好像這個回答沒給他造成困擾。尤利爾更奇怪了,他說不準是因為什么。原本他煩惱的事只有……不到五種,現在可就不一定了。他聽見治安官含糊地呢喃。“那就是之后的事了。”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尤利爾有點想堵住耳朵,他強行克制著自己不那么做。
威特克繼續說:“你肯定不清楚,我并非畢業于克洛伊塔。我點燃火種是一次偶然,命運讓我得到了儀式的材料清單……總之,成為神秘者后,我得到一個普通的神秘職業,又成了治安局的巡警。”
其實我也差不多。尤利爾心想。
“我的神秘學基礎是我父親教授的,肯定沒法與你們相比。”這個瘋癲的大漢說,“如果你有機會的話,就去查一查圖書室的資料。那是知識的海洋,你的很多疑惑都會得到解答。最后那件事,尤利爾,我要告訴你的那件重要的事。請記住:永遠別去參與火種試煉。”
他放下凳子腿,滿臉冷汗地坐倒在床上。尤利爾趕緊上前查看他的傷勢。但它沒有像預想中那樣開裂,甚至在藥物作用下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轉。蓋亞保佑。
忽然間,尤利爾意識到,威特克的痛苦并非源自肉體。這個念頭引動了魔法的回應,他有種非凡的體驗,好像他能透過血肉骨骼看到一個人的靈魂。這不像是幻覺。學徒望著傷員憔悴的面容,從中讀出魔咒般的閃爍符號。
‘烈火之歌,冬日之弦’
‘自以為存在的牢籠堅不可摧’
一種奇異的神秘在治安官的火種中扎根。也許他不是真的瘋了。無邊的恐懼充斥全身,尤利爾后退兩步,倚靠著房門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