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鐘聲響徹云霄,整個銀頂城為之失聲。人們停下腳步,訝異地望向鳴響的鐘樓。這不是尋常的鐘鳴,時間尚未到整點,響聲也比往日急促。屋子里的人跑到街上張望,巡邏隊和教會也將作出反應。
尤利爾也是跑到街道上的一員,區別在于他先前呆的地方正是鐘鳴不絕的教堂。小獅子羅瑪翻墻時差點串在鐵刺上,她轉身扯開掛住的頭巾,一頭金毛長了不少,在風中飄蕩。
馬車就停在圍墻后,這里其實也算教堂的范圍。“快上車。”他囑咐,“然后駕車往碼頭走。我去找艾科尼。”
“我也可以在這里等你們。”
“很快十字騎士就會包圍教堂,馬車肯定行動不便。再說,總主教的夜鶯不多時就會來到銀頂城,你最好把頭發藏起來。快去吧,我們兩個人比馬車目標小,不會讓你久等。”
小獅子不甘心地爬上車。馬兒嘶鳴著邁步,尤利爾替它們拉開馬廄的門,突然擔心她不會駕駛馬車。有索倫在,應該沒關系。他邊想邊繞過石墻,趕去十字的另一頭。教會的另一道門位于后院,艾科尼會在那里等他。
雖然安德倫神父的尸體被發現不過是早晚的事,但鐘聲敲響的時刻與他預計的底線還差了一大截。艾科尼的魔法糊弄得了教士們一時,可只要有人察覺神父休息得時間太長,推門就能發現不對。
一切都不對勁,尤利爾像影子一樣從邊緣穿過人群。抵達銀頂城前他與艾科尼路過兩三個村莊,彼此配合之下沒有一個罪人從他們手里逃脫,安德倫神父不是第一個死在他們手里的教堂主持者,但其他人的反應都沒這么迅速。一定是那封信的緣故,它提到一只即將到達銀頂城的夜鶯。神父自己也是總主教的夜鶯,他八成留下了什么手段。要是我早點看到那封信……
黑騎士的出現把我嚇得六神無主,尤利爾心想,整個行動毫無計劃可言。與艾科尼碰面時我就該告訴他信件和夜鶯的事,后來騎士目睹神父燒掉了信,才會確信他是叛徒之一。唉,小鎮那次也一樣,我總是不接受教訓。
關于信的內容他考慮得更多。在鐵爪城時,佩頓·福里斯特當他在修道院的所見所聞是個笑話,連見面都不肯,更別說聽他的舉報了。那時候尤利爾以為他的證據還不夠,于是決定將金雀河沿岸的“人證”都擺到這位主教大人面前。現在他終于明白,佩頓不是對教會內部的問題一無所知,他只是坐視不理。尤利爾很難想象總主教會背叛蓋亞,但無論出于什么目的,放任教士買賣收養的孩子都是魔鬼的做法。蓋亞不需要一個裝聾作啞的代言人!他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我保證。
銀頂城的人口比不上任何一座大城市,但街道同樣也無法與城市相比。人們擁擠在街頭,尤利爾不得不爬上屋頂才能繼續前進。他慶幸不是艾科尼遭遇這種情況,不然穿著十字騎士的鎧甲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飛檐走壁的。
艾科尼等在后門不遠,間隔了賣烤肉的小攤和一圈酒桶。馬車猶如河流中突兀的礁石,擠在教堂的外墻上。“羅瑪小姐去哪兒了?”騎士看見他,跳下了車架。沒人見了他身上的黑甲白袍還敢靠太近,竟在稠密的街頭空出一些余地來。
“馬車過不來,我讓她先去碼頭等著。”尤利爾先跳到馬車頂,再沿邊角爬下來。“銀頂城不能呆了,我們得放棄剩下的兩所教堂。”
安德倫神父的教堂被他清掃一空,艾科尼搜過神父的口袋,得到了作為證物的賬單收據和轉讓書。接著意外再次發生:某個人躲過尤利爾的搜尋,敲響了座塔上的銅鐘。羅瑪說是那個路過他們門外的修女干的,她在臺階上聞到了她頭發的熏香味。
事到如今,阻止也晚了,安德倫神父死亡后,他的黨羽一定會做出應對。總主教的夜鶯可不會相信昨天他們上門時的托詞,在說明來意的第一時間,他們就打草驚蛇了。“連伊士曼的總主教都對交易不聞不問,恐怕銀頂城的主教大人不會比安德倫神父好到哪里去。”
“尤利爾,總主教不會參與到慈善之家的事情中去。”艾科尼堅持,“想想修道院里的那些孩子,你要拋下他們不管,我們就分道揚鑣。”
“你沒弄清情況。如果安德倫神父活著,我們的話才可信。現在他死了,人們會認為他死于謀殺而不是罪有應得。給他這樣的死人定罪可比活人難多了!”鄧巴·菲爾丁死后,布魯姆諾特的信徒們依然還悼念他,更別提那些教士了。“我也不是要拋下他們。現在艾肯和其他孩子都在騎士海灣,等找到了他們,我們再回來也不遲。快走吧。”
人群忽然猛地朝兩側分開,仿佛被風吹拂的水面一樣漣漪蕩漾。已經有十字騎士往教堂趕來,他只好用神術隱蔽兩人的身形。尤利爾瞥一眼艾科尼身上的鎧甲,心知他是怎么也不會脫下這身累贅的。
于是學徒一劍劈斷馬車的橫桿,將拉車地兩匹坐騎解放出來。他示意騎士登上馬背。這是安德倫神父逃離教堂時準備的馬車,現在被他們借來一用。
可騎士沒有動作,似乎沒聽進去他的解釋。“你的計劃聽上去更可行,但我有辦法讓他們相信我。對不起,尤利爾,你是一個好旅伴。我們目的相同,卻來自不同的道路。你要是我的兄弟就好了。”
“別傻了。”尤利爾不明白艾科尼為什么這樣固執。怎么可能會有人相信他?我們殺了安德倫神父,不管有什么借口,教會都不會耐下心來聽你說話。而且就算他們不是獄卒格莫那種人,藏在教會里的人販子也會得到提醒,徹底消除罪證。一旦他們有了準備,連真言藥劑也不是萬能的。他轉過身背對艾科尼,“先離開這里再說,你要和我同路還是獨行到時候——”
疼痛終止了聲音,他低頭看到劍刃穿透皮甲和襯衫,血將布料染紅。我在夢境中被迫殺了他,尤利爾心中掠過這個念頭。莫非這是又一個夢境?
“沒有到時候了。”這句話出自艾科尼·費爾文之口。拔出劍時,騎士抓住尤利爾的肩膀。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從胸口截斷,無法呼吸。
尤利爾注視著黑甲白袍的騎士乘馬飛奔而來,神術的效果和他的力氣一同流失。夜鶯。那封信里的夜鶯。這不可能是真的。
“你不是教會騎士,而我忠于信仰。”好像這就是原因。
世界沒有在眼前碎裂,黑暗籠罩了他。
……
羅瑪趴在窗戶上觀摩人類的動向。先前她被迫在人群中逆行,如果沒有馬車廂,她多半會被他們踩在腳底。洶涌的人浪一波接一波,不知道有多少人撞上了車輪或木桿。若非索倫幫忙,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駕駛住坐騎的。碼頭的情況還稍微好一些,教堂附近的擁堵簡直是水泄不通。這些凡人一有什么動靜,就喜歡大驚小怪地跑去湊熱鬧。
銀頂城的碼頭又窄又舊,棧道甚至不容許三個人并行。羅瑪竭力將車輪停在邊緣,好懸沒一頭栽進河里。她強迫自己在臭烘烘的魚攤和螃蟹間等了十分鐘后,結果還是沒有人上車。
“他們遇到什么了?”羅瑪受不住寂寞了,她用爪子撥弄指環索倫,百無聊賴地看著河水向東方流去,與人群截然相反。“我要被魚腥味熏死了。”
『教堂出了問題,在銀頂城可不是小事。給我老實等著』
“我等了這么久啦。起碼讓我下去看看。”
『隨你的便』索倫閃爍著,『或者你可以去找他。猜猜看,是十字騎士先碰上你這頭蠢獅子,還是冒險者運氣更好』
伊士曼總主教給他的夜鶯寫信,要找“某個人”。雖然尤利爾在艾科尼面前沒有明說,但當時他看著她。蓋亞教會找她總不會是為了護送她回家,這些東西羅瑪還是清楚的。在六指堡,尤利爾放棄了矩梯,她相信其中必有原因。要她猜的話,一定是寂靜學派在矩梯上做了手腳。
再具體的她就猜不到了,神秘學知識她一直沒怎么上心。尤利爾說他成為學徒不過一月,沒準會讓她顯得比較博學,這完全是安慰。他既是神職者又是白之使的學徒,甚至連風行者的魔法也比我強得多。這一路上,事實證明他的決策也總是對的。羅瑪唯二起到的作用是充當他的包裹和面具,她的扮相還很不熟練。
索倫堵在門口,她只好接著等,打著哈欠消磨時光。木弓需要保養,箭桿也十分欠缺,她驚異地發現自己還是有事可做的。
“太久了。”又是十分鐘悄悄過去,甚至連教堂附近的街道也安靜下來。水波一浪接一浪,敲打著她最后的耐心。
忽然,羅瑪聽見河面上傳來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