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箭矢下雨般沖向她,羅瑪趕緊往樹叢里鉆,躲到一株柏樹后。飛來的不止有箭,一根短矛扎透樹干,尖端掛住小獅子頭頂的毛發。還有長針和一落地就炸開的石頭,瞬息將林木打得一片狼藉。別說猛獸了,就連神秘生物都可能被扎成碎片。這些綠精靈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她解釋的機會。
怒氣勃然涌進胸膛,她解下弓。背靠樹干并不安全,因此她穿過一片接骨木叢,潛進巖石后。該給你們點教訓。羅瑪搭上一支箭,讓自己的感官全力開動,尋找目標。
空氣中潮濕的腐爛味道占了大部分。菖蒲和葡萄風信子的香氣從灌木中飄過來,唯獨孢子和花粉令人難受。羅瑪不知道綠精靈是什么味道,但她能辨別出風中漸漸濃郁的異樣氣味。他們移動得不算慢,可能自以為偷襲成功。
她從阻擋后一躍而出,瞄準射箭快如閃電。當松開弓弦時,羅瑪默默感激安川教給她射擊移動靶的技巧。她伴隨一陣樹葉雨摔在潮濕的紅色土地上,耳朵里全是心跳。沒人比我更快,我是獅人。
很快她的安慰就成了真。遠方的樹林里傳來尖銳的唿哨,濃郁的血腥混入空氣。羅瑪這時才確定自己的『破甲』殺掉了一個人。她操縱魔力鉆進耳朵,聽見隱藏在哨聲下一串嘰嘰咕咕的古怪發音。小獅子據此判斷他們的位置還在三十碼之外。
幾天前發現綠精靈時,安川制止她魯莽地招惹敵人。現在對方主動攻擊,她沒理由繼續忍耐。攜帶魔力的箭矢撕裂軀體,殘像通過神秘傳遞,羅瑪忽然不怎么生氣了。
他們也就比黑兔子厲害一點。她再次彎弓搭箭,準備嘗試新的魔法。
魔力緩慢地凝聚,羅瑪注視自己的山核桃木弓一點點散發出微光。風行者的魔法無外乎是瞄準和攻擊兩類,前者包括『夜之擁』和『靈犀』,后者則是『破甲』和『暴風雨』。最后一個難度頗大,她尚未有施放成功的經驗,因此只好選擇『靈犀』嘗試標定對方的準確位置。
敵人無疑是小隊形式,她不可能只憑感官察覺到每一個人的動作。夜間的森林迷霧重重,只有河水還能反射微弱的月光。此刻由于上游的阻礙,水道已經變得渾濁。羅瑪想起那棵倒塌的樹,不禁瞥了一眼水面。這一眼就看出了問題:草籽妖精成群結伙,飛舞過低垂的枝干。在它們的熒光下,兩道影子從菖蒲叢鉆出來,手握長矛,無聲地靠近。
她想也不想,轉身松開弦,羽箭急掠過枝杈扎入一個人的胸膛。他后仰進河里。羅瑪想再次搭箭,但剩下那個人已朝她丟出長矛。她不得不翻滾躲避。這時一張藤蔓的巨網從天而降,羅瑪竟不知它是什么時候在上面的!她別無選擇,只好抽出匕首。
藤蔓被割裂,小獅子灰頭土臉地爬出來。敵人已近在咫尺。我應該再準備一次『破甲』,她惱怒地責備自己。屬于風行者的魔力以最原始的方式在匕首上流淌,羅瑪蹬著樹干竄出去,獅人的力量使她的速度不遜于箭矢。后方的綠精靈急促地吹響口哨,同時拔劍迎擊。她的匕首只悻悻地在鋼鐵上留下一道白印。
羅瑪收起了全部的松懈。我早知道敵人數量眾多,她懊悔地想,我該直接離開。
綠精靈從不以劍術稱道,但無論如何也要比剛接觸神秘戰斗的羅瑪要強。她不敢用爪子去接刀刃,更沒機會搭上弓箭,只能左躲右閃,依靠魔力附加的速度避開。沙沙的枝葉抖動聲預示著更多精靈的到來,她終于覺得著急了,下意識沖對手怒吼一聲。
獅子的咆哮把附近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你不是人類?”她的敵人向后拉開距離,詫異地問。這次他用的是賓尼亞艾歐通用語,羅瑪能聽懂。
“我來自草原。”
“你身上有人類的氣息,還是冒險者。”
“我也是冒險者。”
“不管你是什么,我必須為同伴復仇。”綠精靈表示,“你殺了卡納。我要你的腦袋,還有皮毛。”他打量她的眼神令她惱火。
“來試試看。”羅瑪露出尖牙。
她猛沖向前,用羽箭刺他的手。綠精靈號叫著朝后退開,一把拿起地上的長矛。一道閃光在尖頭跳躍,羅瑪不禁毛發倒豎,趕緊后跳到半截樹樁上。那似乎是一種魔法。她毫不懷疑綠精靈的魔法能制造出與她的箭矢相近的破壞力。
她聽到風聲從背后竄過,一支木箭擦著耳側鉆進樹叢。更多的敵人自身后追來,羅瑪卻根本來不及回頭。勉強拉開的距離足夠彎弓射擊,她立刻這么做了,可腳下的苔蘚太滑,反沖力使她無法維持平衡,竟一頭栽下樹樁。魔法箭掠過河面,擊打在對岸的榕樹干上。
在她對面,綠精靈握著長矛跳過樹根,羅瑪看到矛尖伸向自己的腦袋,她竭力翻滾,躲過這一擊。魔法的邊緣在她肩膀留下一道傷口,但羅瑪爬上又樹樁。她身后地面炸開,泥土禮花似的飛濺。她的匕首弄丟了,小獅子只好拿弓格開緊隨其后的劍刃。鋼鐵木頭一陣刺耳地摩擦,她用最后的魔力保護住弓臂不被斬斷,『夜之擁』的效果一下結束了。
綠精靈忽然向后躲開,手里的長矛再次凝聚光亮。劍被丟棄在一旁。羅瑪這才意識到身后的危險。她轉過頭,無數短箭飛馳過夜空,尖頭在呈現暗綠的色澤,仿佛遮天蔽日的樹葉以致命的急速向她飛來。它們穿梭到陰影里,頓時消失不見。羅瑪舉弓試圖格擋,雖然她清楚這幾乎沒用。
但一團閃亮的星光突然在她身上綻放,照耀在她看不清的敵人身上。一共十幾個綠精靈。在長達三秒持續、閃爍的環帶中,羅瑪無法看見自己的神情是否與他們同樣錯愕。手套下,屬于薩比娜的雪花戒指一下變得灰黯。
綠精靈的長矛在星光中滑開,扎進樹樁里,木頭頃刻四分五裂。而羅瑪已經回過神來,她竭力起跳,越過敵人和菖蒲叢,一頭摔入河水中。
……
“我們來晚了。”麻雀酒說。
他們眼前是尚未被自然清掃的河邊戰場,樹木歪斜,枝葉遍地,濕土岸上的犁痕縱橫交錯,就連邊緣腐朽坍塌的樹樁都被砍成了碎片。尤利爾用手指挖開一個打在淤泥灘上的深孔,從中找到鐵質的箭頭。“綠精靈擅長用弓箭?”這其實不需要懷疑。
“就算不是神秘者,他的弓箭你也要仔細應付。”麻雀酒告訴他,“有些長耳朵生來就喜歡暗箭傷人,不走正道。德魯伊好一些,可他們同樣能呼喚驅使我的同族。你被人在凌晨時分叫醒過么?還只是為了給一個笨蛋找他弄丟的叉子?”
尤利爾同情地說:“我還以為是你們只跟森林種族友好呢。”
“別誤會,人類不比精靈強,與他們打交道更難受。”
“你現在正與一個人類同行。”學徒提醒,“并要去尋找一個獅人。”
“好吧,我是說大部分人類,不包括你。”小人族的目光明顯在他的水壺上轉了一圈,衡量過后才這么回答。它在河灘上蹦跳,嗖一聲蕩過一片折斷的蘆葦。“很明顯,綠精靈原路返回了。”
“他們帶走了羅瑪小姐?”
麻雀酒顯得很猶豫。“我不確定。我找不到她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尤利爾說。“你說綠精靈有辦法阻隔你的魔法?”
“不止是綠精靈,水也可以。河流與湖泊是水妖精的地盤,她們不愿意分享水里的消息。不過想來魚蝦之間也產生不了什么有趣的事,誰在乎呢?”
不可否認的是,水妖精的消息來源不局限于水,而油橡皮小人族需要依靠森林和草木。好在尤利爾沒打算戳穿它:“這條河里有妖精么?”
“或許吧。但你別指望能用自然秘語找到她們。水妖精算是森林的信徒不假,但她們真正的信仰出處是希瑟的侍女。祂乃是泉水女神,名為寧芙。”
“我見過水妖精。”尤利爾緩緩地說,“不是所有水妖精都有信仰。”
“好吧,只有林間泉水誕生的水妖精才信仰寧芙。這回總該對了。”麻雀酒無所謂地回答。它頓住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你說你見過水妖精?”
“不是令人愉快的碰面。”他實話實說。
麻雀酒眨眨眼。“相信那不是你的問題,我的朋友。”或許它以為他在安慰它。“河水很急,她多半在下游。”
“萬一羅瑪她被綠精靈帶走了怎么辦?”尤利爾想的更多。
“不會的。”小人族斷定,“她與冒險者同行,而綠精靈仇恨冒險者。他們遇到了肯定會你死我活,沒有俘虜一說。如果綠精靈的隊伍有收獲,那只可能是她的皮毛。”
尤利爾不愿意想下去。但愿那位冒險者真如傳言所說,擁有能保護羅瑪小姐的力量。交涉困難也總好過在被他找到前喪命。“那我們還是沿著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