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審過三千命薄,但卻仍未找到一個合適的,原來縱然是有弱水三千,一瓢也不好取的。
大概心中諸事煩惱,遙汀沒有想到,她竟將話脫口說了出來,而且還是后半句。
“哦?原來你為這事在煩惱,”法天手指翻著手旁的命薄,嘩嘩直響,把身后侍候的司官,弄得心尖一顫一顫的。
干咳了一聲,遙汀撇清:“不是主上想著的意思,屬下是說,文書不好找。”
昨日那些魂魄,倒還真有兩個說得過去的,可以留下稍作比較,只是可惜人家想著去投胎,都有前世的承諾,縱然遙汀保證了,他們肯定找不到立誓之人了,但是兩個都不信,定要前往人世走一遭。
其實這事要是換了法天的話,根本就沒有商量,想留也要留,不想留也要留,總之是沒否決的權利,但是遙汀可是不想這樣做,看到人家不愿意,趕緊就給放走了,免得橫生額外的枝節。
因為心中有著事兒,遙汀的目光,又少有些游離著,法天見狀,出言道:“你在想著梓蘿的婚事?”
昨日遙汀又被法天‘請’到汀蘭殿一同用飯,洛涯只得獨自勤勉,批了一夜的文書。
晚上進殿門時,只見到虎獸消失在門外的半個屁股,閃的叫一個速度,當時遙汀想,看來它還需要多洗幾次澡,記性不是一次就能長全的。
路過正殿的時候,洛涯正待秉燭回院落,遙汀也就和他一道走,講到梓蘿的婚事,即使洛涯,話中也表達了隱隱的擔憂。
想到這里,遙汀嘆了一口氣:“主上,梓蘿可以不成親么?”
掃了一眼剛剛呈上的目錄,法天抬頭望向她:“今天可有弱水五千的,大概總能取一瓢。”
遙汀垂眸,揭過梓蘿的話不提,內心知道,梓蘿和陸緒的婚事,斷然沒有回旋的余地。
一千鬼眾已經走過遙汀的面前,遙汀拄著下頜,無精打采。
“司書,云文書求見,”一個鬼差說著退后了幾步,云逸拿著幾本文書走了過來。
遙汀挑眉,心下不明,云逸此時,不是應該休息才對么?
昨日遙汀繁忙,沒有得空去見云逸,今日一見,果然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想是身子還沒有養好,因為擔心事情多,帶病做事。
遙汀不忍:“不是讓你多休息么?怎么又來做事?”
云逸呈上一本文書,文書上寫著燙著‘懲’字:“今日午時前要交還懲戒宮,需要司書加印?!?
接過文書,遙汀翻看了幾眼,將司書印蓋在上面,隨口問云逸:“這事怎么不讓梓蘿做?她又去哪兒了?”
梓蘿怠慢公務,整個幽冥司里實在是出了名的,法天對司書殿關注非差,也必然知道,在這事上,遙汀也不瞞他。
云逸低著頭,聲音不大:“又去陸殿那里了?!?
不用顯得這么急切吧?遙汀揉著額頭,梓蘿沒有長于人世,不通那些俗世的男女之防,雖然此點可以稱作天性純凈,但是對于陸緒,遙汀還是知曉的,這樣的直接,可非能夠打動陸緒的方式。
把加印后的文書遞給云逸,揉揉眉心,遙汀感嘆:“成天去找打擊,她得有多強的心理承受能力??!”
接過文書,云逸垂手站在一旁,在法天面前,不敢輕易接話。
就在這片刻安靜的間隙,一個高于眾鬼的聲音便飄了過來,語調不卑不亢。
“這些湯的口味只有甘、苦、辛、酸、咸這五種口味,可是在下偏喜食辣,不好這些個口味,所以在下就勉為其難的不喝了?!?
紅渠昨日因那無禮莽漢受了幾分閑氣,如今氣還沒順暢通達,正好遇到找架吵的,也是正中下懷:“別在這跟姑奶奶我耗,不想投胎就明著說,少在這挑剔我辛苦熬制的湯汁不好!”
又是一個姑奶奶,這個輩分很尊貴?
那些話本俠義小說當中,這么稱呼自己的,都是潑辣硬朗的母大蟲,怎么一個個雖是貌若青蔥的如花年華,卻都喜歡丑化自己?
遙汀搖搖頭,有些弄不明白。
見她搖頭,法天問她:“怎么了?”
遙汀回過神:“我是在想,似乎沒見到那鬼的命薄?!?
身后侍候的命薄官臉色發青,聲音打顫:“是,是那鬼,自己給撕了?!?
不用說話,法天只一個眼神看過去,命薄官立刻磕頭如同搗蒜泥:“下官該死,下官該死,原想著等渡這鬼過了奈何橋,再補上命薄,請主上寬恕?!?
遙汀仿若無意的看了眼法天。
“寬???”法天笑的輕松:“好,懲戒宮就不用去了,削去現職,入役司吧?!?
聽了判罰,原以為是死定了的命薄官,松了好大一口氣,連滾帶爬的倉皇跑遠。
單手支頭,法天看遙?。骸斑@樣可以么?”
遙汀笑笑:“主上寬仁?!?
云逸突然道:“鬼籍如無命薄而過橋投胎,此事于事理不合?!?
遙汀望過去,只見那鬼正對著紅渠拱了拱手:“剛才是在下失禮了,姑娘熬的這湯聞起來有如蘭花,香氣撲鼻,只是在下不進食這五味,可惜了姑娘的錦繡技藝?!?
有如蘭花?
這鬼也真敢說,睜著眼睛說瞎話,講的就是這種情況吧,遙汀繼續看過去,只是不出聲。
雖然說的并非是實話,但紅渠聽了這席話,顯然很受用。
既然對方誠懇道歉了,紅渠也就不好再做糾纏,低頭從一方盒子里拿出一只小碗:“今天算你運氣,我無意調制了一些辣味湯汁,還不知是否能有效用,你就喝這個吧?!?
紅渠低頭取碗,位置錯開,遙汀方才見到那鬼的面容和身形。
說話的鬼在一眾文鬼之中,竟顯得有些不是很協調。
一襲青衫,被風蕩得有些凌亂。
一頭烏發,隨意的用一根青色絲絳挽住。
一雙杏仁眼道不盡無數的風流寫意,偏偏眼角還向兩鬢微挑,更顯出了許多的妖媚,但這妖冶之中,卻無半分油頭粉面的脂粉氣,仍然不失幾分勃發的英氣和傲骨,很是耐看。
這斷界內都是讀書人,詩書禮儀孔孟儒釋道。
古板者有,文酸者不乏,儒雅雋秀也不算少。
可如此媚色,兩日閱盡幾千鬼眾,也唯此一鬼而已。
那鬼只接過紅渠手中小碗,并不喝下。
端著湯碗的手指,修長剔透,泛著釉質的光澤。
法天也正凝視著那鬼,話說的不見認真:“自毀命薄,遙汀,此罪可小可大?!?
自毀命簿,這罪確實有待商榷,但首當其沖的問題卻是,這普通的魂魄一枚,是如何拿到命薄的?
他的手腕和心機,不可謂不深,遙汀知道法天話中的話,當下點了點頭,并未多說。
一直站在遙汀身后未走的云逸,此時卻是貿然開口道:“司書,此鬼可充文書一職?!?
這次不僅是法天,便連遙汀,也有些驚訝,一同看向云逸。
云逸手中有一本命薄,此類東西司書殿也有保管,遙汀剛才雖然看見,也并未在意。
將命薄遞給法天和遙汀,云逸在一旁解釋:“此鬼是昨日撕毀自己命薄的,命薄官連夜找到下官,查閱資料花了些時間,所以沒有及時的送來?!?
這一個不及時,那命薄官便是被發落到了役司。
一同看畢,遙汀屈指將命薄放在身邊桌案上,法天看著那鬼,沒說什么。
遙汀盯著命薄:“此鬼是十世的士子,且世世都可謂才華卓絕,只是在世為人時性情直率,由此命途波折?!?
十世,多少在世為人的艱辛,也只是寥寥數語便可囊括了。
法天凝思:“你想要他?”
“此鬼很合適,”看著法天漸漸凝起的眸光,遙汀補充道:“當然,還要聽憑主上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