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一身喪服立在身著龍袍的公孫軼面前, 良久才行了大禮。終究,這天下還是歸了二皇兄。
自公孫軼去了封地,已有四年不見阿妤。這個聰穎頑皮的八皇妹如今已是亭亭玉立, 難怪云憑會情不自已。
“免禮。”公孫軼道。
阿妤仍跪在地上, 只是抬起來頭用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眸望著自己的二皇兄:“二皇兄, 大皇兄走了。”阿妤淚如雨下, 那哭腔里沒有責怪, 沒有恨惱,只是在告訴他他們的長兄辭世了。
自從他們兄弟之間起了皇位之爭,公孫靖便成了他的敵人。他死了, 所有人都在向他道賀,連他自己也幾乎忘了他失去了兄長。公孫軼看著滿面淚光的阿妤, 又說了一句:“阿妤, 你起來吧。”
阿妤顫顫巍巍起身, 粒米未進加之極度悲傷,整個人都像站在懸崖邊上, 隨時要粉身碎骨了一般:“二皇兄,你恨父皇嗎?”
公孫軼默然,曾經(jīng)他確實恨過,恨父皇偏心公孫靖,恨父皇把他趕到偏遠的封地, 可是父皇駕崩之后他就恨不起來了。
“父皇偷偷告訴過我, 我們這些兒女之中他虧欠最多的就是二皇兄你。他知道你心里恨他怨他, 可是他怕你會讓其他的皇兄恨他。”
“阿妤, 別說了。”公孫軼知道阿妤是想為其他幾個皇子求饒, 但他能興兵謀位,其他人也一樣可以, 他絕不能為自己埋下禍患。
阿妤不說話了,悄悄把一顆烏黑的藥丸塞進嘴里,苦極。
“阿妤,等朝野秩序安定些,朕會為你和云憑賜婚。”公孫軼望著手邊的玉璽輕聲一嘆,“父皇最疼你,相信他也希望看到你能有一個好歸宿。”
“父皇最希望看見的是公孫家一家和睦。”
“阿妤!”公孫軼遏不住怒氣,“朕已經(jīng)是皇帝了,朕要對江山負責,對天下人負責,絕不能容許諸王分封,擁兵自重危及社稷!”
君王之威或許能嚇退千軍萬馬,但絕不會令阿妤退縮,她依然楚楚凝望著公孫軼:“二皇兄口口聲聲為天下社稷著想,那為何要將杜珩、平原侯等忠良囚于階下!”
“他們是你大皇兄的忠良!”公孫軼怒道,“穆國公、平原侯,他們從多年前就與我作對,我怎能再留他們!”正因他們是國之棟梁他才更加忌憚,若不在此時拔去,將來倒下的就是整個國家。
“他們忠于君王何錯之有!”阿妤抹了一把眼淚,忍著心口越來越劇烈的疼痛,“往后,二皇兄是這天下的君主,他們也會效忠于你的。”阿妤的心肝脾肺都像被千萬只針扎著,連呼吸都帶著疼。
“朕手下人才濟濟……”
阿妤一口鮮血涌出,只覺嘴中腥氣滿滿。
公孫軼大驚失色,從座上飛奔過來抱住阿妤,發(fā)瘋似的大喊:“快傳御醫(yī)!”他懷里的阿妤縮成一團不停地發(fā)抖,鮮血染紅了龍袍。公孫軼將她抱得緊緊,像是擔心她會從自己懷中逃走。
阿妤好久沒有看見二皇兄這樣緊張自己,不由勾起嘴角:“都說大皇兄疼愛阿妤,其實阿妤知道,二皇兄也是很疼阿妤的,對不對?”
公孫軼不停點頭,他當然疼她。十歲那年他打碎了皇后娘娘的送子觀音,是阿妤一力擔下;十二歲那年他沉醉于研讀兵書忘了孔太傅留的功課,阿妤給孔太傅的膳食里加了雞蛋令他告假數(shù)日;十三歲那年,他很喜歡阿靖的一把□□,阿妤死纏爛打硬是讓阿靖割愛……都說儀和公主刁蠻任性,其實有多少黑鍋是為其他兄弟姐妹所背下的。父皇疼她,也是因為阿妤最重手足情。
“阿妤走后,世間再無人知曉那份遺詔出自阿妤之手。二皇兄是天命所歸,所有人都會忠于你,忠于父皇的遺命,二皇兄就可以放心了。”阿妤每說一個字都會牽起內(nèi)臟疼痛,卻又怕自己不夠時間把話說完,不敢有須臾停頓。
公孫軼淚水奪眶,他已經(jīng)失去了長兄,如今連阿妤也要離她而去:“阿妤,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你這是何必?”
阿妤吃力地吸了兩口氣:“大皇兄用自己的命換阿妤的命,阿妤貪心,想用自己的命換幾個皇兄還有平原侯府、穆國公府,換所有人的命。二皇兄答應阿妤好不好。”阿妤的手無力地抓著公孫軼的衣襟,淚水滿盈的眼睛看著公孫軼。
直到公孫軼點頭,阿妤才閉上眼睛靠在他的懷里,呢喃了一句:“阿妤好痛。”
彌留之際,阿妤看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碧色草原,草原里有很多羊,還有一個披著羊毛的人向她張開懷抱。
永靖元年,儀和公主因病離世,賜葬皇陵陪伴先皇。
棺柩未入土,新封的驍騎將軍云憑在金鑾殿上百官面前向陛下求娶儀和公主。
“司遠,阿妤已經(jīng)……”高坐龍椅的公孫軼眼瞼泛紅,也不知是因漏夜批閱奏折還是因思念阿妤。
“陛下曾金口允諾末將與儀和公主的婚事,公主既已賜婚與末將,理當以云氏亡妻之名入葬我云家之墓!”
公孫軼無聲嘆息,應允賜婚。
同年五月,為彌補因戰(zhàn)亂而取消的春闈,特開恩科取士。平原侯長子蕭勤名登榜首,欽點為恩科狀元。
六月,西夏動亂,驍騎將軍云憑掛帥出征,杜珩為副將。
七月,天縱書院試辦女學期滿三年,陛下親臨結(jié)業(yè)禮。是日,前太傅孔如令請求陛下廣開女學,陛下首肯。
開辦女學的消息傳到了遙遠的遼國,一個手持剪刀的姑娘咔嚓剪下一大撮羊毛,羊皮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