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貴人霍然抬起了頭,就看到了我正站在她的跟前不遠處。本有些憔悴的面龐頓時變得扭曲,昔日里明如秋水每臺橫生的鳳眸更是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居然是你!”她咬牙低聲道,聲音里充滿了恨意。
因當初母親在晉陽侯薛家出事,而薛家匆匆忙忙推了個謝麗娘出來便想著一了百了,被我將車馬打砸,兩家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麗貴人彼時還是昭儀,在宮中盛寵無雙,風頭無兩的。卻因要為晉陽侯夫人出氣,在皇帝面前告狀不成,反而降了位份。
從昭儀連降數級,成了宮里的低等嬪妃。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更叫她心驚膽戰的是皇帝的態度。從那次起,她便已經失了圣寵。
她入宮已經十來年,早已經不如豆蔻年華的女孩兒那般愛嬌可人,膝下又無所出,一旦失了帝王的寵愛,在這宮里就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漂泊無依。
原本,晉陽侯府是她最大的依仗。奈何,在寧國公府和晉陽侯府之間,很明顯,皇帝是站在林家這一邊的。
皇帝對林家的照拂有目共睹,畢竟當年外公是為了救駕身亡的。
據說是萬箭穿心的結局,血流成河。
皇帝便將一腔的感激加恩在了母親身上。
對于意圖謀害母親的晉陽侯府,自然沒有什么好感。不得不說,皇帝乃是九五之尊,薛家的人傷了他庇護的人,他便自然而然地要扒下薛家的一層臉皮。
于是薛昭儀變成了麗貴人還不算,移居瑤華宮偏殿,還將謹嬪這個與麗貴人有舊怨的宮妃破例升為了一宮主位。謹嬪不是什么聰明的人。有什么都擺在了明面上,麗貴人得寵時候沒少嘲笑她人老珠黃不得圣心,謹嬪好容易咸魚翻了身,哪里會放過麗貴人呢?
當然,謹嬪娘家式微,不及晉陽侯府顯赫。因此倒也不敢太過苛待。只是每日里的冷嘲熱諷,暗示宮人們冬日里忘了將上好的銀霜炭發放下去,麗貴人送去漿洗的衣裳要么是沒有洗過的要么是沒有晾干的,穿起來都是有股子潮濕發霉的味道。
然而只算這樣,短短的半年功夫,也將麗貴人磋磨的不成樣子了。
晉陽侯夫人進宮來看女兒,見到原本牡丹花兒似的女兒變成了朵干花兒,哪里能不傷心?回去后與老夫人說了,老夫人當機立斷,從薛家的旁支里選了個才及笄的,容貌與麗貴人有幾分相似,卻又更加嬌媚的女孩兒送到了宮里。
晉陽侯夫人哪里愿意呢?眼見那女孩兒進了宮就被封為了芳貴人,竟然與自己的女兒同品級,不說日日承寵,也差不多了。尤其,上回她進宮時候,麗貴人與她哭訴,她與芳貴人同住瑤華宮偏殿,兩處離得極近,每每陛下叫芳貴人侍寢,她甚至都能聽到歡愛的聲音,簡直是心如刀割!
恨皇帝無情,更恨芳貴人忘了初衷,竟然敢只顧著自己承歡,而不肯叫陛下分些寵愛給她。
這些,都是我在宮里這些日子,錦繡話里話外地透露給我的。
我對這些沒什么興趣,然而也正是知道了這些,對上麗貴人憤怒的雙眼,才會知道這怒從何處而來。
害她跌落云端的,可不就是我么?
不想理會這個已經卑賤到了塵埃里的可憐女人,我便欲轉身離去。
“真想不到,這宮里如今,什么人都能進來了!”麗貴人含著火氣,大聲喊道,“什么阿貓阿狗的。披上層人皮就覺得自己貴不可言了么?哼,本宮得寵的時候,還不知道這些跳梁小丑在哪里呢!”
這話說的尖酸又刻薄,哪里還有半分當日第一寵妃的風度呢?
海棠很是氣憤,便上前一步欲和她分辯,被忍冬暗中拉住了。
錦繡微微福了福身子。“奴婢見過貴人。”
麗貴人哼了一聲,伸出了手。
錦繡面不改色,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輕聲道:“麗主子,奴婢送您回瑤華宮吧。”
麗貴人眼里飛快地閃過一絲晦暗,隨后伸手掠了掠鬢角散亂的碎發。看著我冷笑:“你跪下。”
這次不但海棠憤怒了,就連忍冬也面露不虞之色。
我笑了笑,“敢問貴人品級?”
麗貴人噎住了。
如今我已經不是那個初次入宮門的落魄侯府的小姐,而是實打實的安樂縣主,有封號有爵位,將來的鎮南王世子妃。鎮南王世子位比太子,論起身份來,我比她一個小小的六品貴人,可是高得多了。
原本,我從來沒有將身份看的多重,更加不愿意以勢壓人。但有些人就是這樣,非要上趕著來為我添堵,那么我又何苦去叫自己那一丟丟的同情心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呢?
“你!”
麗貴人怒了,指著我道,“你狂妄什么!本宮,本宮好歹也是服侍皇上的人,論起來算得世子的長輩!你便品級高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如此不敬長輩!難怪,你沐靈嫣原本就是這樣的人。當初不是還將幾輩子的交情都不放在眼里,砸了親戚家的馬車,殺了親戚家的馬么?呵”
我便輕嘆了一聲,看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憐憫。
“你嘆什么氣!”麗貴人聲色俱厲。若是忽略掉她一身暗淡的宮裝,倒是還有幾分曾經的氣勢。但眼下,只能叫人嘆一聲潑婦罷了。
我勾了勾嘴角,“我笑貴人明明有眼睛,卻看不清自己的處境。更沒有看明白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你要干什么?”麗貴人往后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我。
我斂了笑意,緩步上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呢,是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人。身份不如你的時候,還能打砸了你娘的馬車呢,如今我高高在上,你跌落塵埃卻對我無禮。你猜,我會不會打你呢?”
“哎呀,麗貴人居然沖撞了縣主么?”
湖心亭里便有人咯咯地嬌聲笑著走了出來。
這人看上去三十幾歲的年紀,穿著一身寶藍色海棠花抹胸鳳尾裙,外邊罩著白色輕紗長衫,腰間緊緊束著煙霞紫色銀線繡如意紋的主腰,頸間掛著八寶瓔珞,頭發高高挽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發間插戴著孔雀釵,雀尾逶迤,赤金底子上鑲嵌著藍寶石綠松石貓眼石等各色的寶石。在夕陽余暉下閃閃發亮,耀人眼目。
“是謹嬪娘娘。”錦繡在我身邊低聲提醒。
謹嬪戴著長長的赤金鏤空護甲的手搭在身邊宮女的腕子上,自湖心亭里緩步而來。
她高昂著頭,有些圓潤的下巴抬起,原本挺秀美的臉蛋,卻偏偏做出了高人一等的姿態,倒是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遠看的時候不覺得,走得近了,我才發現,謹嬪白皙的臉上,肌膚已經略顯松弛了。帶笑的眼角,更是有細細碎碎的紋路。
“見過謹嬪娘娘。”我微笑著問好。
謹嬪乃是一宮之主,又育有皇子,哪怕沒有帝寵,也比麗貴人要底氣足。
她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眼里露出驚艷之色。只是又回頭瞧了瞧麗貴人,才咯咯咯地又笑了起來。
“說起來,縣主進宮來這么些天,本宮早就說要見見了。只縣主是個忙碌的,想來那幾位教引嬤嬤很是嚴格吧?唉,當初本宮的六公主在她們手里就吃盡了苦頭呢。偏偏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說嚴格了才好,倒是叫本宮也沒了話說。”
她嘴里這樣抱怨著,卻拿著眼角斜睨著看我,目光里帶著探究。
我知道,她這是在隱晦地提醒我,進宮的第二天,她便已經叫人送了衣裳首飾來示好,卻被我拒絕了打臉的事情。
這樣直白的言語機鋒,還不如不打。
Wшw?тTk án?C〇 不過謹嬪似乎也并不打算從我這里得到什么認同,只看著一旁有些瑟縮的麗貴人蹙起了兩道修剪得細細彎彎的眉毛,“麗貴人怎么還在這里?本宮不是叫你回瑤華宮去?芳貴人身上從昨兒就有些不舒坦,你不去照顧她,如何對得住你們堂姐妹之間的情分?”
提起芳貴人,好似進宮的這些天,我也只在皇帝身邊看到過一次。
“是,嬪妾這就回去!”
方才還對我很是疾言厲色的麗貴人,此時竟是諾諾連聲,見謹嬪揮了揮手,提起裙擺一溜煙兒就跑了。
“這人哪,就是有些個賤皮子的。”謹嬪看著麗貴人依舊窈窕的背影,涂抹得如最紅潤的玫瑰花般的嘴唇翹了翹。“得意時候呢就恨不能將天下人都踩在了腳底下,須知誰能一帆風順一輩子呢?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風水輪流轉不是?”
“謹嬪娘娘說的是,這話合該每個人都記住了,以便自省。”我含笑道。
謹嬪橫了我一眼,將頭上的孔雀釵穩了穩。“本宮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縣主明白就好。”
哼哼了兩聲,依舊是打著宮女的手,一搖一擺地走了。
“這……這什么人呢?”海棠瞠目結舌,“這位娘娘過來,就是為了陰陽怪氣地說幾句話呀?”
錦繡皺了皺眉,“海棠妹妹,哪怕是背后,也不要妄議主子。”
見周圍無人,又壓低了聲音提醒,“仔細被人聽見,萬劫不復。”
海棠吐了吐舌頭。
“縣主。不如咱們也回去吧?”錦繡也沒想到只出來走動走動,便遇到了瑤華宮的人,便建議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往浮波殿走。想來想去,還是問道,“謹嬪娘娘想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素來都是如此么?”
錦繡噗嗤一聲笑了,“可不是么。就連陛下,也時常在咱們娘娘面前夸贊謹嬪娘娘這一點呢。”
我本以為我暗中譏諷了謹嬪那幾句,憑著她的性子,恐怕不會再愿意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誰知道,次日一早,她竟然又打發了瑤華宮的人來給我送東西。
送的依舊是上次的衣裳首飾。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來的人竟然是麗貴人和芳貴人。
二人身后各自跟著四個宮女,主仆十個進了浮波殿。
芳貴人之前在皇帝面前裝得天真嬌憨,這次見了卻是頗有些意氣風發之感。
她一襲明朗的胭脂色宮裙,用的都是今年江南才進貢的最好的碧荷緞。這種緞子質地輕薄,卻又十分的垂順,透氣又好,且在織造的時候里邊摻了金絲銀線,在有光的地方,行動間便能看到光華閃動,端的是華美至極。
她笑的一臉燦爛,十幾歲的年紀,已經承寵便做了少婦,身上便帶了幾分尋常少女沒有的風韻。
尤其,她的發育極好,身姿凹凸起伏,玲瓏有致。
莫說男子,便是我身為女子,見了這樣的嬌媚女人,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
而她身邊的麗貴人,便顯得黯然的多了。
我對謹嬪沒有一點點兒的好感,本來以為她只是蠢鈍了些,卻沒想到如此囂張。叫麗貴人和芳貴人來給我送東西,竟然是拿著兩個六品的宮妃,當奴才用了!
況且兩個貴人親自送來東西,我若是還不收下,難免就要落得個輕視她的名聲。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叫海棠將東西收了,不愿聽芳貴人話里話外的炫耀,我借口身子乏累,叫人將她們送走了。
晚間飯后,卻突然就傳出了一個叫人震驚的消息。
麗貴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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