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起了簾子,同樣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臉。
“見過夫人。”蕭厲對母親頷首,“叫夫人受驚了。”
母親微微欠了欠身,“不敢當。還要感謝世子出手相助,不然我們母女叫天無門。”
“正是晚輩理所應當的。”
蕭厲十分的有禮貌,與那暗夜里的血眸君王全然不同。
“林姨!”葉天行看到這般情形,卻是眼睛發紅,面容猙獰,嘴角處,溢出了一抹血色。
他踉蹌上前,指著蕭厲朗聲道:“林姨,你怎么能如此說呢?我與阿嫣,是有婚約的,從小你看著我長大。我是什么樣的人,難道林姨不知道么?我,我可是會傷害你和阿嫣的人嗎?”
最后一句,他說的痛心疾首。
眼里,甚至隱隱有淚光閃動。
正如他所說,母親究竟是看著他長大,且與我退婚的事情,葉天行其實并未如張氏那般表現得叫人難以接受。從前,母親為了我與他的婚約作廢,還曾經遺憾過。
此刻見他竟難過至此,便嘆了口氣,柔聲道:“天行,你這又是何苦?你與阿嫣終究是有緣無分。如今你已經娶妻,楊縣主容色無雙,性情又好,且家世出眾,正是你的良配。往后,安心與她過日子,難道不好么?”
葉天行喉嚨動了動,垂下了眼簾,垂在身側的手。便緊緊地攥了起來。
“林姨,您明明知道,我從小便是將阿嫣當做了妻子。每個人都告訴我,沐靈嫣將是我葉天行的妻子。這么多年……”
他伸手撫上了胸口,“阿嫣早就在我這里,您叫我如何……”
“葉世子!”
母親怒了,“請你慎言!你口口聲聲放不下。然而你和阿嫣的婚約早已作廢,你也已經娶了妻子。再這樣說,叫阿嫣如何自處?你是要毀了她嗎!”
她疾言厲色,葉天行面上紫脹,“不,我不是……”
“既然不是,你便不要再與阿嫣有任何牽涉。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受到任何的傷害!若是你一意孤行,說不得,我只能……”
母親從來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然而此時卻是咬著牙,手死死握住我的腕子,一字一句道,“叫你后悔!”
“夫人這般良善,只怕有人還依舊會糾纏不休。倒是不如……”蕭厲笑道,揚聲道,“侯爺還要繼續看下去么?”
外邊又響起了帶著幾分狂放的笑聲,似乎就在我們的身后。
母親臉色一變,耳邊竟然不自然地爬上了幾分紅暈。
這聲音,是沐騫的。
果然,就見靠在馬車不遠處的巷子里,轉出一道健碩的身影。
沐騫穿著寬袍錦衫,并不算多么華貴的衣裳,緩步踱了出來。
他剛毅的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就那么走到了葉天行面前。
一身戰場上淬煉出來的殺伐之氣,竟生生地將葉天行逼退了一步。
“就你,也配在我家阿嫣面前胡言亂語?”沐騫上上下下打量了葉天行一番,嘴角輕揚,挑起一抹諷刺,“小白臉一個,腳步虛浮,目光閃動不定,可見是個心性極為輕浮的。就憑你,居然當初也能與阿嫣有婚約?幸好,皇上和皇后娘娘英明……”
他朝著皇宮方向抱了抱拳,“沒叫阿嫣插在你這堆牛糞上。否則,就算凌某,也不會答應。”
此時正是中午,路上人不算多,然而也有幾個閑散的正往這邊看。
沐騫這幾句話說的毒辣無比,葉天行氣得雙目發紅,吼道:“沐大將軍。便是你于國有功,也不當張狂至此!”
“老子就張狂了,怎么,你有什么話說?”沐騫笑了,“小子,你以為這就是張狂?”
我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好。
葉天行似乎也有預感,面色一變。正要往后退。卻又哪里退的開?
坐在馬車上,我也并未看清楚沐騫是如何的動作,只能從后方看到他的手臂一展,竟一把抓住了葉天行的衣襟,又是一聲大喝,將人生生地提了起來!
葉天行從小養尊處優的,哪里受過這個?登時大叫。怒喝道:“蠻人,放手!”
跟著葉天行的東川侯府的幾個護衛齊聲大叫,急急搶上前來,卻被蕭厲身邊的幾個人攔住了。
沐騫大笑,“放手?好說!”
手臂一甩,已經將葉天行向外就擲了出去!
葉天行雖然念書極好,然而身形絕對不是讀書人那種孱弱清瘦的模樣。相反,他因從小習武,高挑頎長,頗有幾分的英姿。此時竟然完全的沒有反抗之力,平平飛出,撞到了小巷的墻上,又落到了地上。
這一下之力,可是比方才蕭厲那一腳看著還要嚴重。
葉天行掙扎了兩下,竟然沒有能夠站起。
一張嘴,便吐出了一口殷紅的鮮血。
可見,是傷到了肺腑了。
我和母親目瞪口呆。
母親心里大感痛快之余,便又有些擔心。
“這……他好歹是侯府世子,這樣當街被毆,只怕是不會善了。”
想到張氏那護短的性子,以及粗鄙的言行。母親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這事情是因我們而起,三叔和世子殿下還是請快快回去。便是葉家找上門,也有我們寧國公府一力承擔。”
她說的快了些,便沒有留心,一句“三叔”,叫沐騫眼中就閃過了一抹兇狠戾色。
“娘……”我扯了扯母親的衣袖,小聲道,“您怎么還稱他三叔?”
都和沐容和離了,這樣的稱呼本就不合適。更何況,看樣子沐騫已經跟著我們多時了,這份兒心意,總不好叫人冷了不是?
母親反應過來,有些發窘,卻不知道如何解釋。
蕭厲只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微笑看我不語。
沐騫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我打了人,又怎樣?用得著你個女人承擔?”
留下了這么一句,大步離開。
母親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只又對蕭厲勉強笑了笑,“多謝世子。改日定上門道謝。”
說完,輕聲吩咐了車夫趕快回府去。
蕭厲點頭,閃身讓開了路。
車簾子放下,遮住了他含笑的眼睛。
只是才走了不遠,便隱約聽見了后邊蕭厲的聲音。
“大街上公然攔住國公府女眷的車馬欲行不軌。將這位葉世子捆了,送到順天府去。”
“這,這合適么?”母親擔心道,想要回頭看。我攔住了她,勸道:“那是他活該!都退了親,他又娶了妻子,在大街上還攔著我們放,他這是要做什么?”
我冷笑,“我聽長寧說,前兩天他將楊筱離打回了娘家呢。這會兒又來癡纏我。裝什么情圣,人品太過卑劣!”
母親“啊”了一聲,蹙起了眉毛。
良久,才帶了怒火道,“從前看著他倒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人。動手打妻子,還是新婚沒幾天的……嫣兒你說得對,這次必須要與他撕羅開。不然,還得叫人說,他與你藕斷絲連呢。這個葉天行,竟然全然沒有想過你的名聲!”
說到這里悚然一驚,“還是說,這是他故意的?”
故意大街上攔人,叫人誤會于我們二人至今依然是舊情未斷?
叫我落入人的詬病之中,再無嫁給別人的可能?
母親氣得面色發白,“真真是好計較!”
“娘,你別氣,為這樣的人家不值得。”我瞇起眼睛,冷然道,“楊筱離那樣高貴的身份,他說打就打了,卻不見楊家和陳王府的反應。想來,是楊筱離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叫那兩家投?忌器。還有張氏,那最是個趨炎附勢的人,按照她的性子,哪里能夠叫葉天行這樣肆意妄為?定然是會攔著。但這次沒有動靜,在我看來,她是由著葉天行的做法的。”
“說不定,還是她的主意。橫豎楊筱離已經嫁進了葉家,若是再毀了我的名聲,叫我聲名狼藉。他們在順勢上門,表一表癡心,母親說不定就叫我嫁給了他,有王府和國公府的勢,有咱們家的銀子,他葉家可不就是什么都有了?”
這事兒,張氏不是做不出來的。
前世我嫁給了葉天行之后,張氏并不滿意我,又見我嫁妝并不如何豐厚,傳說中寧國公府的金山銀海都沒有蹤影,便開始各種嫌棄我。甚至大婚后不到一個月,便開始四處在京中相看貴妾人選,想要再給兒子抬進兩個能幫襯他的女人來。
那會兒,葉天行自己推了。
也因此,他撈足了一個情深意重的名聲。
我冷笑,送到順天府去,正好!
如今的順天府尹是個愣頭青,最是鐵面無私。說難聽點兒。不知道變通。他是御史出身,眼睛整天盯著京城里的勛貴高官,芝麻大點兒事情都要抓住了,做一回老本行去彈劾一番。
這人死板然而卻最是看重信義,原是寒門出身,家里的妻子原是個童養媳,據說是災年被賣到他家里的。比他還要大上六七歲。
這位順天府尹中舉后倒是沒有拋棄糟糠之妻。甚至在當了御史后,也不是沒有人對他示好,要將嫡女嫁給他。誰知道這位府尹是個妙人,為官清廉,家里貧苦的與未當官時候有的一拼。那嫡女送進門,他倒是沒說不要,只是叫那官家小姐脫了華服,卸下釵環,換了布衣荊釵,去后院里種菜!
那小姐氣得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結果,這位還是御史的府尹一本奏折,將那家人彈劾了,只說他們不守承諾,說好了與他做妾的女兒又接了回去。著實可恨。
這事兒便是鬧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也震驚。這樣的奇葩,著實是天下絕無僅有,后邊是不是有來者不知道,然而前無古人是肯定的。
后來還是這位的座師出面,給兩家調和了。
這府尹倒是還得意洋洋,以自己不棄糟糠妻為榮。
這樣的人。怎么會看得慣葉天行這種拋棄了“糟糠未婚妻”的人呢?
若是葉天行與我退親后遁入空門也就罷了,結果卻偏偏娶了縣主……這一進了順天府,恐怕這大人就得立刻敲?過堂了。
葉家的聲名,葉天行的聲名……
我忍不住笑了,“若是真的會升堂,我倒是想去看看。”
能看看葉天行的狼狽模樣,就算不能消除我心中的恨意,起碼,也能叫我舒坦些吧!
“阿嫣,你與那鎮南王世子,是怎么回事?”
正在出神,猛然聽到母親這一句,我驚愕地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