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魂攝魄, 動地驚天。
我神智渙散,分不清是這所受之苦所致,或是這真相所致。
雨水如同冰冷的刺刀一般砸在我的身上, 明明疼得要命, 卻連哼都哼不出來, 黑發、衣物早已濕透, 沿著發絲滾滾而落, 睫毛上的水珠隨著睫毛煽動滾落,流入眼眶之中,流至雙頰之上, 徐徐翻滾而下,落下, 滴落。“啪嗒啪嗒”的聲響, 連綿不絕。
已經分不清, 那是雨水,還是淚水。
原來, 我愛上的人,一直都是你。
昏昏沉沉的腦袋已經抬不起來,可是耳邊卻絕響起那一直熟悉的嗓音。不可置信地抬頭,那人正站在雷雨之中,與我一樣承受這天罰之痛。
我的意識早已渙散, 不出片刻, 便會魂飛湮滅。
我道:“念君思……”喃喃自語, 心如槁木。
“我來救你了。”他的臉上盡是傷口, 飄然的黑色華服衣擺撕成碎布, 陰雨之下,卻同樣卓絕。
他的動作決絕, 神情淡漠,不過一晃神的功夫,我的身體已經被他抱在懷中,雙腳離地,毫無實感,可是那厚實的胸膛卻是給了我無盡的暖意,太陽的味道,一如當初。
明明是酆都大帝的兒子,為何身上的味道卻永遠是那么溫暖呢?
“速速交出她,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閻羅少爺。”眼前的那些人的聲音,我并不熟悉。
我困倦得想要睜開眼睛,卻聽到閻羅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有股安神的味道,使我的心聲安定下來,不可控制地陷入了夢鄉。
多年之后,我才聽上仙們說,那日,閻羅少爺與那些上仙大戰了好幾百個回合,卻仍舊不能分出勝負,當時閻羅少爺已經奄奄一息,而上仙卻蜂擁而至,最后,閻羅少爺奉獻出自己的元神,渡我成仙,而自己卻消失在了世間。
在我醒來之后,我已經被關進了天牢,等候那最后的審判。
身體已經奇跡般的愈合,身體內的法力卻比以前濃厚的多,其實,那個時候真傻,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閻羅已經不在了……
最后的審判并沒有來臨,來臨的是一縷亮光以及自由。這種自由是酆都大帝與天帝給我的,他們老了,累了,弄不懂我們這些年輕人了……而已經逝去的東西無法再次回來,再次失去一個就是盲目了。
那個時候,聽聞閻羅的消息。我沒有哭,只是因為哭聲已經發不出來,眼淚也已經干涸了。
我執著于一個想法,重塑閻羅真身。
閻羅的真身乃是一顆東海珍珠,萬年才會產出一顆,而到今日,正好是整整一萬年。
當我告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上仙都在勸我,我沒有聽他們的勸說,毅然決然地跳入了那萬米深淵,去尋找那世間難尋的東海珍珠。
等我找到那顆珍珠的時候,我的元神幾乎俱滅,幸而得到天帝的鼎力相助,否則,我再也醒不過來。
又過了兩千年,我的身體總算好轉,閑來無事于天庭煉煉丹藥,研究醫理,而珞霞仙子總算與無緣仙君修成正果,于月老那兒舉辦了婚禮,從此,千里一線,再也不分離。
我作為清明上仙,座下也有兩個煉藥的仙童,我把自己的醫術傾囊相授,祈愿他們可以延續我的醫術,造福于凡間。
兩千后的今日,絕緣殿中,仙童花鶴突然跑來,沿途跌了一跤,但很快站起,迅速奔到我的面前。我略施法力,他的傷口很快愈合。他的臉紅撲撲的,就像紅蘋果一般。我莞爾,道:“何事這么著急,下次小心些,可不要再受傷了。”我揉了揉他的頭發,心情甚好。
花鶴享受著我的撫摸,但很快正色道:“清明上仙,重蓮池有動靜了!”
我一驚,手指微頓,不顧其他,立馬沖了出去。
兩千年,整整兩千年,總算有了動靜。這動靜,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重蓮池邊早已擠滿了各路上仙,上仙見我到來,立刻自發的讓出一條道路出來。我與閻羅的事跡在天庭早就傳遍,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至于他們作為茶后談資,還是作為玩笑開過,都不關我的事,我要的,只不過是,那人的重生。
重蓮池中,一朵開得正嬌艷蓮花之上,一孩童“嚶嚶”哭泣,好似在對這個陌生的世界痛斥著不公,他迷惘的眼神注視著這個世界,雙手雙腳微微蜷起,不愿看這個世界。
酆都大帝、天帝、各路東西南北大帝皆于此處,而我熟識的珞霞仙子以及無緣仙君也立于一側,無奈地望著池中蓮花之上的小孩。
珞霞仙子見我終于到了,才開口道:“這閻羅少爺似乎沒有過往的記憶,完全就是個新生兒啊。”
我一愣,時間瞬間停息。
仙體出生的孩童一直會帶著原體的記憶,所以,兜兜轉轉,換了多少個身體,上仙還是那么幾個,像我這樣從凡人上升至上仙的仙人是極少極少的。
我緩緩向前,眼中只看得見蓮花之上的那孩子,其余人,就如同消失一般。世間,本就只屬于我們。
蓮花之上的孩童緩緩放下蜷起的雙手,略帶狐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最終他停止了哭泣,脆生生、銀鈴般的嬰兒笑聲響徹整個重蓮池畔。
眾仙皆驚,竊竊私語。
我緩緩抱起那粉雕玉琢的孩童,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笑顏。他伸出小爪子覆上我的臉頰,我不禁莞爾。
不怕,如果你沒有記憶,我就等到你的記憶再次復蘇,就如同我等你的身體重生一般,再來個兩千年,我也不怕。
因為,你在我的身邊,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我對著眾仙道:“這個孩子由我撫養,眾仙家意下如何?”
未等他們表示同意,我已經帶著那孩子向外一步一步地走去,沒有人攔截,沒有一絲反對之聲。
一步一步,走得沉重。而我的心情,反而放心了。
閻羅,從今以后,由我來照顧你。我要將我欠你的,一點一點的還給你。
閻羅的身子長得極快,不知是不是因為仙家仙體,吸收著自然萬物的靈氣,生長起來如同雨后春筍。不過三個月,身子就拔高到了凡間孩童六歲左右的模樣。
那小家伙極粘我,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甩也甩不掉。小家伙的模樣與他長大的模樣已經有些相像,經常讓我看的恍惚。
就像今日,我正在收拾醫藥箱,那小家伙突然從后邊抱上來,黏糊糊的。
我無奈地把他扒下來,蹲下身子,與他齊平,才道:“你的身子都六歲啦,不要總是事事粘著我,要學會獨立才行啊。”
小家伙的臉頰圓嘟嘟的,讓我這么喜歡可愛東西的,幾次都差點把持不住。他嘟著嘴巴,憤然道:“我不要,你每過幾天都要出一趟門,都不帶我去,每次我都很無聊。”
我指了指那么煉著藥的花鶴與靈鶴,道:“你們三人看起來差不多,為何不一塊玩呢?”
小家伙雙手相疊,鄙視道:“他們兩個呆呆的,一點都不好玩,每天除了煉藥就只會煉藥,沒勁。”
我搓了搓頭,對這個人小鬼大的家伙沒轍。
小家伙逮著機會道:“清明,你就帶我去嘛,我就想你在一起。”
我一怔,隨即摸了摸他的頭,著了他的道。
我是去幽都,去治療黑無常。黑無常的身子在兩千年的懲罰中落下了病根,很難根治,我找了好多法子,都沒有找到最好的方子,只好先用其他的方子先墊著。我這么多年,一直在做著研究,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的身子重新回到原來的樣子。這是我欠他的,自然要還給他。
黑無常與白無常如今一直拿著俸祿卻不干活,但鐘馗大人卻也都沒有說些什么,想來,在鐘馗大人的心中,他們的確很重要。
我一推黑無常家的大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我道:“小黑,例行公事!”
里頭傳來一陣暴躁的聲音。“都說了你不用來了!我都已經很好了。”
我笑而不語,牽著閻羅的小手,走了進去。
里頭的黑無常與白無常正在下棋,看得出來,黑無常又是連輸將軍。也是,黑無常比才智怎么能比得過白無常呢?
白無常抿了一口茶,但笑不語。
我道:“走吧,小黑,跟我來。”
小黑不情不愿地,卻還是乖乖隨著我進了里屋。
外頭好像好像發生了什么,我沒有在意。
我檢查了一下他的脈搏,發現他的身子越來越羸弱了。我不禁暗暗心驚,我拿起毛筆,為他開了一副藥,隨后便道:“你按照這個藥方抓藥,應該會再延長一段時間的壽命。”我頓了頓,又道:“不過,你真的不告訴白無常你只有幾年壽命嗎?”
“自己的事情自己扛,讓自己的兄弟知道算什么事。”黑無常搖了搖手,道。
我不去管他,因為白無常早已看出了端倪。只是,這病,我一定要將之治好。只要白無常可以將那彼岸花妖所擁有的珠子得到手,我就有辦法制出一份絕世藥丸。
與黑無常一同走出去,白無常竟然與小號閻羅在下棋,我們兩人皆覺有趣,便上前觀戰,這一看,確實震驚,沒有想到這以才智著稱的白無常竟然也會有被其他人吃的死死的時候。
白無常眉頭緊鎖,最后吐出一句:“在下甘拜下風。”
“嘿,你也有吃癟的一天啊。”黑無常來勁了。
白無常沒有作答。
我嗤笑一聲,然后適時道:“那今日我就先行離開啦,來日再見。”
黑白無常點頭,我領著閻羅出了大門。突然,嘴巴緊閉好久的閻羅開口了。“我好討厭那個白無常。”
“哦?為何?”我不明所以,他剛剛不還贏了他了?
“他下棋的時候放水!”閻羅哭訴。
我一愣,然后被他那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