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 念君思的大名便炸響了整個朝野,作為新屆的狀元,新皇按照慣例封了念君思一個內閣六品官員的職位。
念君思雖然深得新皇喜愛, 卻依舊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 自然只能委任六品官員, 不過若是他日建功立業, 自然會混得風生水起。新皇安置念君思于金陵帝都的一座府邸內, 同時委任他了破查這羅宰相貪污受賄的證據。
此時的金陵帝都,念君思正與羅宰相斗得水生火熱。好在羅宰相平日作惡多端,念君思這一做法極得這百姓的心。
只是這羅宰相勢力遍布朝野, 一時竟然找不出治他的確切證據,雖然百姓都證明這賦稅增重, 然而羅宰相卻將這一切罪責推到了戶部的身上。戶部尚書慘遭革職, 成了替罪羔羊, 但其實這戶部尚書也并不算冤,他也是為虎作倀的一員之一, 如今不過是還了他做的孽。
這場貪污腐敗案已經趨近平靜,然而這場平靜不過是暴風雨之前的前兆。
雖然念君思如今還未回來,然而襄陽城卻滿城是他的消息。
這最近發生的奇事我早從襄陽城百姓的口中得知,他們口口相傳,倒說得好像親臨了那事, 我本來是不相信的, 如今若止親自寫信告知于我, 我終是相信這事。
若止還告訴我, 念君思已經忘記了所有關于我的記憶, 卻心性大變,完全不是原來那個沉默寡言的人, 我知道這個消息后,甚是擔心。
若止還在信中于我道別,說他已經帶著桃岕回狐族了。
雖然身為鬼差的我無法逃離這一片區域,無法離開我所管轄的襄陽城,但我可以于此等待。
我將信紙對折好放置在自己的鵝黃內衫中,決定回到江府去。
躲了這么久,我該是回去看看了。我要回去,等念君思回來。雖然如今的念君思看不見我,也忘了我,但我還是想要這么陪伴著他……看著他娶妻生子。
我落寞的低下頭,這一事實讓我無法接受。最終,忘記我的念君思會像常人一般娶個嬌妻,從此兒孫滿堂,五世同堂。他現在早已不是那個窮書生,而是那個仕途輝煌的年輕內閣官員。
一切,都在瞬間改變。
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鐫刻下來,卻從他的記憶中悄然抹去。當真諷刺,然實屬幸運,至少我們的事情還未被天界地界發現。
——我還可以再見到他。
我暗念飛行咒語,隨即身體便輕盈飛升向那江府飛去。
然而于江府落定,入目的卻是懸掛的白色狹長形的喪幡。白綢緞傾瀉而下,觸目驚心,我心頭一怔,趕忙向靈堂飛去。
靈堂外頭都是穿戴著喪服的下人或者丫鬟,喪幡在靈堂外側,共有三根喪幡,大的有三丈六,白布纏繞包裹著。而那帆長大約一丈四,寬七尺。在靈堂的左右各有一白布條,七尺長九寸寬,幾乎整個江府都是白色綢布籠罩,死寂如同沒了生機。
我心慌,不知道這江府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最近一直居住在落葉林的萬泉水池旁,雖然也時不時注意一些襄陽城的事態,卻從未聽說過這一遭,難道是因為念君思的那件事情實在太過于震撼,所以這江府有人去世也并不是大事了?
我抬腳踏入,靈堂中央案臺上擺放著一座靈牌,牌位上寫著金色的字——先妣江月尹之靈位。
江月尹,二夫人方氏所生,是江世博多年來唯一的女兒,他從來都是將之捧在手心之上,如今,江月尹不過芳齡十四,竟然突遭飛來橫禍,早年夭折。
我對于這件事也是接受不了,不禁踱步上前。
江世博在靈位之前站立,神情悲涼,好似生無可戀,而他身邊的大夫人林氏則穿著喪服立于他的身旁,寸步不離。然而走顧右盼,那江月尹的親生母親卻是不見蹤影,我猜想那方氏可能是打擊太大支撐不住了吧。周圍站立著的似乎是江世博的親戚,各個穿著喪服跪坐在那里嚶嚶哭泣,面目多帶沉默悲慟,但真正發自內心滴落眼淚的卻幾乎沒有。
江世博突然轉身離開,毫無血色的臉上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但我知道,他如今一定十分悲痛,這是他唯一的女兒,也可能是他今生唯一的女兒了。
我看著江世博擱擱絆絆地走出靈堂,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大夫人林氏深深注視著江世博離去的身影,終是嘆了口氣。我緩緩走進靈位之后,一口紅木棺木嚴嚴實實的密封著,那里面,就是那江月尹的尸身吧。
看這靈堂周圍的鬼氣,我便推斷出這江月尹死去不過七日。而這今日便是這江月尹下葬的最好時日,怪不得這江世博如此這般慘然離去。
我感慨萬千,正欲狠心離開,卻突然感到周遭空氣斷裂,一只鬼差正從那地下鉆出。
我驚奇,畢竟這鬼差應該是在人之將死之時就將他的魂魄勾攝,這足足相差七日的事情還真是極為少見。
鬼差便是上次在花燈節上遇到的那位,他一見到我,便熱情喊道:“清明鬼差,好巧啊。”
我這走是走不了了,便點了點頭,笑道:“對啊,好巧。我們遇見兩次,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摸了摸鼻梁,道:“清明鬼差,你喚我無良便好。”他訕笑,露出了明亮亮的皓齒。
我莞爾,指了指棺木問道:“這尸身中的魂魄都已經滯留七日了,你為何不早早將之勾攝?”
他暗嘆了一聲,悶聲道:“我也不想的,可是這魂魄不愿跟著走,我作為一名男子面皮又薄,她哭著求了我那么久,我也就于心不忍了。”
我笑道:“你也不怕其他鬼差笑話?”
“哎,笑話便笑話吧,總比這看她的眼淚好啊,清明鬼差你是不知道,她這哭起來實在是太令我煩躁了,我看得都覺得心慌,再加上我生前就不懂如何哄女孩子開心,這會兒遇到她便立刻自亂陣腳了……”他搖了搖頭,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欠她的。”
我聽他這話,心中有了考量,微微蹙眉,緩神道:“無良,你可莫要陷進去,莫要破了規矩。”
他愣了愣,隨后爽朗一笑:“哪會啊?清明鬼差你這是想多了,我不過看著她有些可憐罷了。”
隨后,他作勢挽起袖子,振奮道:“這次我一定要將她帶回幽都!”
我緊盯著無良那姣好的面龐,還是憂心忡忡,愿不是我想的那般就好了。
無良拿出他的勾魂幡,便是一陣搖晃。周圍顯出一圈金光,包籠著那口棺木。一絲魂魄從棺木中垂直豎起,像柳絮一般。
那江月尹的魂魄緩緩睜開雙眼,然而她剛一恢復神智,便作勢要跑。無良哪能給她這個機會,立刻將她拽住,道:“欸,你別跑了!我這次可一定要把你帶回去了,否則酆都要發現了!”他將江月尹拽到了自己的身邊,一副沒有商量的語氣。
江月尹企圖逃跑,可是掙脫了好久都沒有掙脫開來,立刻當場哭泣起來。她那哭聲真是毫無形象可言,完全沒有作為大小姐該有的姿態,看起來也是豁出去了。
也對,死都死了,何事可畏呢?
無良立刻抓耳撓腮起來,一個不注意,江月尹便找到了空檔,瞬間從無良的手中逃脫出來,作勢就往其他方向跑。無良反應過來,旋即反手將之抓住。
江月尹吃痛大喊:“痛啊!”
無良一驚,反射性地再次放手,隨后他像是想到什么,面色一變,再次去抓那又再次逃脫的江月尹,我無奈,只好出手阻攔。
江月尹一看我在她的面前擋住她的去路,目瞪口呆,這一愣神,又再次被抓包了。江月尹苦不堪言,朝著我道:“都怪你!否則我可以逃掉的!”
我被她那惱怒的樣子逗笑,提醒道:“你何必要跑呢?你根本跑不掉的。”
“你怎么知道我逃不掉?說不定我能逃掉呢?!”她極為不甘,神情悲憤,看我的樣子好像要將我吞進口腹之中。
我挑眉,問那在她身后抓著她的無良。“你沒有跟她說,將死之人的魂魄永遠躲不過符咒的視線嗎?”
無良單手一拍腦袋,道:“哎呀,忘了!”
我無奈搖頭,又向江月尹道:“你現在也知道了,你跑不掉的,雖然你還這么年輕,但生死有命,你還是趕緊跟著這位鬼差大哥回去吧。”
她的眼圈微紅,眼眶中淚光閃爍,好似再說一句就要哭出來。我一驚,心里頭有些不舒服。
她突然發瘋般的左右搖頭,口里大叫:“我不要去地府,我不要去!我要去找念君思!”
我蹙眉,心想這孩子怎么死后不想想父母,反而想著念君思。我冷聲道:“那人與你何干?你都已經死了,何必再去找他。”
“要是我不去找他,念君思會死的!”她大叫。
我一驚,江月尹身后的無良也是一驚。我們互相對視一眼,隨即我問道:“你這句話什么意思?你冷靜下來給我好好的說。”
她被我嚴肅的模樣唬住,眼淚凝在眼眶中,不敢墜落下來。
我暗嘆一聲,道:“你慢慢說。”我看向她身后的無良,又道:“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你可以先出去一會嗎?”
無良為難地看了看我,問:“那你?”
我道:“沒事。你出去吧。”
他還是有些憂心忡忡,但還是松開了江月尹,退后幾步,飛身而出。
棺木一旁便只剩下我們兩只女鬼。
我道:“現在你便給我好好地說。”
她紅著眼睛看我,問:“你到底是?”
我道:“我也是鬼差,因緣巧合,我與念君思相識。他的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講,我一定會幫助他。”
她一聽,立刻瞪圓了雙眸,傾身上前,握住了我的手,道:“姐姐,你一定要幫幫念君思啊!我的父親想要害他!”
我一聽,又是一驚。這件事情似乎越來越復雜了。
她的眼淚終于從眼眶中滴落下來,哭得梨花帶雨,淚珠于臉頰滴落,化作一粒水珠從面頰上脫離,墜落于地面。
她緩緩開口,將整件事情告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