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弄錯？他是將死之人？”我對著傳音符大喊，根本就不信他所說的話。

然而，在短暫的靜默后，那邊再次傳來的白無常清朗平穩的聲音，他道：“沒錯。”

我腦袋嗡地一響，隨后便直直癱坐在椅子上。

或許由于傳音符另一頭一直沒有聽到我這邊的回應，白無常又再次開口：“我必須要提醒你一句，絕對不能插手人間事務，否則后果自負。”他的語氣陰測測的，與平時清朗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聽到這話的我心神一頓，按捺住心頭的顫意，我裝作冷靜地說道：“……我知道。”

我切斷了傳音符的法力，失神地望向了文軒閣內的那扇屏風，看著上方那芊芊飛舞的兩只蝴蝶，我陷入了迷茫。

我不想他死，這是肯定的，可是作為一名鬼差，我又是絕對無法插手人間事務……

我陷入沉思，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陣開門的聲響。我料想應該是念君思回來，便轉身去看他。

我想我此刻的神情是極為不好的，畢竟我還沒有壓下聽聞這件事情的震驚。他冷漠的眼神觸及我的目光，似乎也有些許震撼，他先將手中的那本《太平經》放在了桌案上，便漸漸走近，坐在我的身邊，問道：“你怎么了？”眼神中流光四溢，真摯擔憂。

我欲言又止，然他的目光實在是炙熱，看得我不舍得欺瞞于他，我只好開口。“你最近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他的眼眸中摻雜進了我看不真切的感情，我垂下了眼瞼。

上方的人久久沒有說話，我正想和盤托出整件事情，讓他在意起來，卻聽得他冷聲道：“我的身體我清楚，大夫也說過我只有三年壽命了。”

那語氣中摻雜著的落寞，我聽得清清楚楚。

他又道：“三年后，我成了鬼，你可不要不要我。”他嘴角緩緩揚起笑意，想來應該是不想讓我擔憂，看著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我，我也不能再郁郁寡歡，甩開心中的苦楚，我便笑嘻嘻地接著他的話說道：“到時候，我肯定罩著你。”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溫柔細致，他手掌粗糙，卻寬大厚實，我本來對男女授受不親這一概念是沒有的，可是對他，我卻突然矜持起來。然而，他的手掌實在是溫柔，讓我不想放手。

臉頰微熱，我只好低著頭，任由他蹂.躪。

雖沒有抬頭看他，但我還是能感受到他溫柔的目光，我不禁想，或許我們是兩情相悅的也說不定……只是，一人一鬼，注定不會在一起。

我所期望的，只不過是就這么默默地望著他，直至他死去。只是他的壽命實在是太短，讓我不能容忍。

他還沒有去更大的世界走走，他有足夠的能力成為人中之龍，然而，為什么他的壽命會那么短？

夜晚，如期而至。

念君思本來是想著讓我睡床，他睡榻的。可是卻被我拒絕了，我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后拍了拍被子，道：“多拿一床被子，一塊睡不就可以了？”

他微愣，明顯沒有想到我會這么說，我隨手就脫了鞋子，然后一只腳上了床，將手枕在膝蓋上，低下頭，腮幫子抵在手肘上，戲謔道：“怎么？不敢？我們都這么同床共枕三年了，何必扭捏呢？”我狡黠一笑。

這我并沒有說謊，當時在人間抓鬼的時候，我每晚的確就是鉆進他的被窩里睡的，畢竟怎么說還是床比較舒服，當然我也安了私心，這個還是不說為好。

他臉頰有些微紅，道：“那個時候我還小。”

“噢，原來每晚你都沒睡著啊……”我恍然大悟，作出沉思模樣。

“明明是你自己擠進來的，我又沒有辦法。”他如今根本冷漠不起來，微紅的臉頰真是我見猶憐。

“你說反正我們都已經同床共枕那么久了，也不差這幾年，以后就這么睡了怎么樣？”我認真提議道，“同床共枕”這個詞被我咬得極重。

他瞪著我好久，反駁不了，只是冷聲道：“我去睡榻了。”

我一看他似乎有點生氣，立刻穿好鞋襪，飄到他的身邊，止住了他的去路。“不要生氣啦，我也是覺得一個人睡不安心啊。”

他停下腳步，冷冷地盯著我看，倔強的臉蛋英氣逼人。

沉默好久，我覺得不妥，又道：“你說說，我之前一直是和你睡的，如今一個人睡多么不安心啊。”

這句話我說的是實話，就這三天在酆都自己睡覺，已經讓我極難入眠了，這也是我為何在彼岸花叢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所以，有時候吧，習慣真的很可怕。

他死死地盯著我看，依舊不言不語。我不禁想這個孩子冷漠也該有個限度吧！

他終是道：“可以，不過為了更安心，何必要兩床被子？”他挑眉。

我一驚，心想這孩子學習能力真是厲害……然后又覺著自己似乎教給了這孩子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我咽了咽口水，隨后尷尬地笑道：“哈哈，兩床被子還是蠻重要的……”

“沒有必要，我們之前不是也是一床被子？”他十分冷淡地說著，好像說著一個無光緊要的事情。

我惱羞成怒，心想誰怕誰啊。立刻大喝一聲：“那就一床被子！過來睡吧！”

我飄回床邊，連自己可以走這件事情也忘記了。身后傳來一陣笑意，回頭看去，那邊的人還是那個冷淡的樣子，我不禁懷疑自己幻聽了。

“你剛剛笑了？”

“你覺得呢？”他走過來，掀起了被角。

我疑惑地望著他，沒有做什么動作，他看我沒有反應，便拍了拍被子，道：“你睡里邊。”

我“哦”了一聲，立刻滾了進去。

他瞧著我的模樣，終是“噗”地笑出了聲。

“哦！就是你笑的！”我抓住這一點，立刻喊道。

他笑而不語，我覺得今日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前三年加起來還多了不少。

夜間皎月當空，時值春季，天氣清涼，木窗大開，微風透過窗戶溜進，撫上我的臉頰，而身邊躺臥著的念君思則背對著我，似乎已經陷入了沉睡。

我心情復雜，卻也不愿打破這短暫的幸福時光。

順其自然吧，我想。

繁星落入我的瞳孔，璀璨萬千，風姿卓越，背對著念君思，我喃喃道：“真想就這么永遠和你在一起。”

清風拂面，帶著晚春的倦意，縈繞在我的發絲間，千轉百繞，不若昨昔。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

翌日卯時，太陽剛剛露臉，外頭公雞剛剛打鳴，我悠悠醒來，卻發覺身邊已經沒有了念君思的身影，我倏然起身，套好鞋襪，就匆匆向外跑。

一路小跑至西廂中和堂，那是個極為偏僻的處所，專門供江府下人們早中晚飯。

一路走過，來來往往已經許多下人。

其實對于身居舉人的念君思來說，他已經有能力搬出去自己住，然而他卻并沒有這么做，我是弄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但既然他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中和堂內，零散地擺放著幾張做工粗糙的木桌以及長凳，其他的家具也便沒有什么了。

木桌上早就擺放好了下人們的早餐，每人一碗白粥，中央放著一籃子的白饅頭，看起來清貧簡易，然而這種條件對于下人來說已經算是好的了。

下人八人圍成一桌，小小的桌子根本擠不下幾個人，多出來的人只好站起來吃。看他們如戰場打戰般囫圇吞棗般的吃，我不禁汗顏。

我左右四顧，終于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安靜喝粥的念君思。于別人比較，他喝粥的姿態實在是優雅異常，就仿佛降落于人間的神靈，即使身穿粗鄙的麻布棉衣，也是于別人穿出不一樣的味道，英俊瀟灑，風華絕代。

我看得有些癡了，直到聽到別人說話的聲音才漸漸回過神來。

坐在念君思同一桌的某位下人突然說道：“你們可知，最近襄陽城落葉林發現了一人的尸體。”

那人名喚阿良，是三年前替換福泉新來的下人，此人爽朗大方，沒過多久就與大家相處得火熱，與冰冷冷的念君思完全不同。

旁邊的有才長得矮小，性格卻是與外表完全不同，一點也不膽小，反而大膽直率。“你說的那件事啊！我最近也有聽到風聲，我還聽說，最近我們家家主天天早出晚歸也是因為這樁破事！”

這話題頓時在這個飯桌上炸響，坐在西邊中央位置的福才立刻接話。“你還真別說，這件事情已經驚動了上面，我想不出幾日，我們這個襄陽城就會有巡撫過來視察，到時候整座城就要雞飛狗跳了。”

我聽他們聊得火熱，也走到念君思旁邊一塊聽，這一聽，我便來了興致。

我便戳了戳念君思，示意他幫我帶話給他們。“念君思，你幫我問問，那人大致應該是在什么時候遇害的？”我想起前日還在落葉林抓到一只鬼魔，就覺得這事情來得好巧。

念君思放下手中的碗筷，碗筷置于木桌上的聲音清脆嘹亮，桌子上的聲音熄掉了一半。

桌上的下人們各個狐疑地望著念君思，看他準備干些什么。

我看念君思還是這番冷漠的模樣，氣得直接敲了他的腦袋，他吃疼，蹙了一下眉。“你給我快點問！”

他終于敗下陣來，冷冷地幫我傳話。“你們可知這人是何時死亡的？”

我也知道念君思以前從來不會插話，如今他問出這話，卻是是讓人難以置信，下人們皆是寂靜，我不禁想這念君思到底是多么冷漠啊……

好在阿良生性開朗，倒也未對念君思突然與他們搭話而感到非常詫異，在短暫的微愣后就接了他的話。“聽說是三日前，仵作驗尸的時候判定的，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良頓了頓，又說道：“念君思，聽說你已經身居舉人，定然讀了很多書，要不你來分析分析這人是他殺還是自殺？”

我一聽這話，就樂了。

念君思冷冷地盯著那人，道：“不用了。”

阿良熱情道：“大伙兒，念君思他想來分析分析這次的案件，大家想不想聽啊？”他的聲音響亮，整個中和堂內的人都可以聽到，有些人看這里情緒高亢，也就跟著喊：“想！”

我“噗”地一聲笑了起來，念君思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我可不管他的表情，立刻晃晃悠悠地飄于空中，躺在上方作出好好看戲的姿態。

念君思無法，只好道：“先和我說說這件案件吧。”

阿良一聽，咳嗽了一聲，立刻站起身來，拿起他的那雙筷子，走出人群，開始學那大街上說書的搖頭晃腦道：“話說那天，有人見城東商家——李家的大少爺外出尋找樂子，尋花問柳了一番，醉醺醺地從青花樓出來，正準備回家，卻沒想到偶遇一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他一看這美人如花似玉，長得比西施還美，生的比楊玉環還嬌，立時色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