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思!”我失聲大喊。
卻看見那人直直沖向這邊, 我剛想叫住他,卻看他已經穿過我的身子,飛奔向那床邊。他焦急地扶起那早已沒了聲息的紅衣女子, 大喊:“清明, 你怎么了?你醒醒!”
我看著那紅衣男子, 好像在看一幅畫, 他是畫中人, 我卻是畫外人。一畫之隔,天人永隔。好似,那之前的總總根本就是幻像, 而這一刻,才是現實。
我緊緊盯著那男子, 靜靜地看著他無聲吶喊。
白無常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邊, 他望著那紅衣男子的身影, 卻道:“如今,你算是知道, 這人與鬼的距離了吧?怎么?還不走?”他看向我,我卻無動于衷。
我緩緩起身,淚水已經干涸。我冷靜道:“讓我做個道別吧。”
“呵,你現在這樣,你認為他聽得見你說的話嗎?”
我鄭重點頭。“他聽得到, 他一定聽得到。”
白無常微怔, 卻看我已經掙開了他的束縛。我趁他晃神的時間, 凝結全身的力氣, 沖入了那紅衣女子的身體之內。
融合之時, 苦不堪言。然而,痛著痛著, 便毫無知覺。
緩緩睜開眼,眼前是念君思焦急的模樣。
念君思看我醒了,頓時喜上眉梢,用力將我按入他的懷中,嘴中喃喃自語。“我以為……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我剛剛感到了你的痛苦……我……”
他像個小孩一般不肯松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來還是沒有完全融合。我沒有回復他的話語,道:“念君思,對不起。”我的時間不多了。
“好好活下去……照顧好……”我的娘親……
然而,已經沒了意識。
我那時并不知道,我的娘親已經離開了人世。
再次醒來,我已經制約在了鎖魂臺。
身處云際的頂端,如同踏云飛翔,然而實際卻是階下囚,果真諷刺。頭頂之上,是滾滾烏云雷雨,與前方那空靈的云朵完全不一樣。
傾盆大雨傾瀉而下,天雷滾滾,打在我的身上,就如同死去一次,醒來之后,再次死去一般。那種痛苦,無法言說。
這種痛苦,持續了不知道多久。大雨過去,便是雷雨,雷雨過去,便是天雷。有時,三者混雜,當真有趣。
我在心中自娛自樂,卻看大雨停止,卻聽雷聲驟停。
沒有力氣抬頭,只看到視線之內那白衣裙擺。我出聲:“今日是第幾日了?”聲音沙啞,說起話來疼痛異常。
那人開口。“已經是第七日了。”
我笑了笑,不再說話。七日了啊,還有四十二日,我便會魂飛魄散嗎?想起當年生魂變成魂魄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滅魂也同時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只是,一個是新生,一個卻是死亡。
那人緩緩將手附在我的身上,我能感受到魂體的傷口漸漸愈合,只是那消失掉的魂體卻是再也聚集不起來了。我慘然道:“何必呢?”
何必呢?傷口愈合了又如何,最后我的存在還是會消失。
那人再次開口。“我徹徹底底地輸了……”我未想過那人會突然說出這么不著調得話語,只是覺得她的聲音甚為好聽,帶著一股渾然一體的仙氣。
“無緣仙君曾經跟我說,我從來都不懂愛。當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你要活下去,等到他來救你……我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他。無論他歷多少次的情劫,他最后都選擇了你……呵……”她話語中的酸澀,即便是我,也能聽得真真切切,只是,她口中的“他”到底是誰呢?
她走了,傾盆大雨再次傾瀉而下,掩去了她所說的話語,掩蓋住了我對于這件事情的疑惑,睡一覺吧,睡一覺,便也就過去了。
鎖魂臺位于天際的彼端,處于世間的交叉口,前方是天庭,后方是地獄,下方是凡間。也因此,犯了罪大惡極之罪的人,便要在此遭受懲罰,直至他魂飛魄散,上仙如此,鬼差如此,鬼魔如此,妖物如此,甚至于凡人如此。
頭頂之上,雷雨交雜,吵得我睡不著。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雷雨再次散去。我不禁想,這次又是誰呢?
我用盡了自己的力氣,卻依舊抬不起頭,身子就如同散架了一般,沒有實感。于是我問了跟之前一樣的問題,只是稍稍不同,“現在還剩幾日了?”
“還有十四日。”那人的聲音恢宏,蒼涼,是我之前從未聽過的。
他又道:“我是酆都大帝,閻羅的父親。”
我心想,閻羅的父親來找我做什么?我與閻羅根本不是熟識。
他道:“沒想過我那傻兒子竟然在同一個女子身上栽了兩次,那女子害他無法成功歷劫,還害他丟掉了半條命,還使他遭受了天雷的懲罰,他竟然還對她念念不忘!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道:“酆都大帝,我從來都不認識閻羅。”
“哈哈哈……”那人失聲大笑,笑聲驟停,道:“那我告訴你,念君思就是閻羅!”
這一聲,如同天雷一般炸響,甚至比天雷更甚。
“綺里子君……”他喚道。
我驚愕。
天雷炸響,雷雨傾盆而下,重回原來的模樣。
綺里子君,綺里子君。對,我叫綺里子君,我有個哥哥……
我徹底想了起來。無論是喝了忘情水那件事情,還是……我的身前。
三百多年前,六國鼎立,六國中,有一國尤為富強,叫做虎邱國。作為虎邱國的一座城池,臨水城算是一座較為富饒繁華的城市。
臨水城,有兩大家。分別是城東的綺麗醫藥世家,以及城西的宰相府。
兩家的父親在年輕是便已經熟絡,夫人也是情同手足的姐妹。虎邱國公歷十五年,兩家人相繼懷孕,他們相約,如若他們生的是一男一女便成為夫妻,如若是兩個男孩便成為兄弟,如若是兩個女孩便做姐妹。
在兩聲嬰兒的啼聲中,綺里子君與朝清揚糾葛的一生開始了。
六歲的朝清揚是世人眼中的神童,世人都說,朝清揚絕對能超越他的父親朝陽天,成為更為厲害的宰相。而六歲的綺里子君,作為醫藥世家的長女,也是世人眼中的才女。
兩人,在世人眼中,可以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當事人朝清揚卻并不這樣想,他覺得那個小妮子煩透了。
盛夏,蟬鳴。一個小人正在后院中練劍,而他的旁邊坐著另一個小人。
“朝哥哥,不要練武了嘛~陪我出去玩吧。”綺里子君看著眼前揮動木劍的朝清揚,撒嬌道。
“自己玩去。”朝清揚擦了擦汗,繼續揮舞著他的木劍。
“朝哥哥!如果你不陪我出去玩,我就把你偷偷練武的事情告訴伯父!”綺里子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嘟著嘴巴指著朝清揚道。
朝清揚少年瞄了一眼氣呼呼綺里子君,無視。
“朝哥哥~朝哥哥~你最好了,陪我去玩嘛~其他人都不陪我玩,就只有朝哥哥肯陪我玩。”綺里子君一看朝清揚不理他,立刻開啟撒嬌攻勢,不怕惡心,就怕不惡心。
朝清揚練武的動作一滯,全身寒毛顫栗。
他怒氣沖沖地回望了一眼那邊幾乎要哭出來的綺麗子君,幾乎是吼出來。“你好煩!”
“嘿嘿。”綺里子君一看有戲,立刻繼續撒嬌。“我就知道朝哥哥最好了。”
“別再拍馬屁了,你說,去哪玩?”朝清揚將木劍收入里屋,才問道。
綺里子君一仰頭,得意道:“山上!”
那日,剛到山頂,卻看天空烏云密布,雷聲作響。緊接著,雨水落下,狂下不止。
朝清揚一臉憤怒,在雨中怒吼:“就是你惹得禍!”
綺里子君心中有愧,低著頭不說話。
一時無人應答,朝清揚嘆了口氣,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抓緊我!”
綺麗子君一呆,卻還是依言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掌。
朝清揚一揚笑容,潔白的牙齒晃得綺里子君一陣迷糊。“我們要跑啦!”
綺麗子君腳步跟著朝清揚的腳步一齊跑了起來,她終于回過神來,傻傻地答道:“哦!”
“傻蛋。”朝清揚輕聲笑道。
一步一步地跑著,如同過了好久。
那日回家后,朝清揚被朝陽天訓斥了好久,甚至動用了家法,打了好幾個屁股。綺里子君幾次想要說明真相,卻被朝清揚的眼神怒斥了回去。
十三歲的朝清揚已經長得英氣逼人,骨骼雖未發育完成,卻已經極為高大,顯然是多年練武的原因,那年,朝清揚坦白自己從軍的理想,被朝陽天關了禁閉。
綺麗子君偷偷將朝清揚放了出去,還記得那夜,時值冬季,月夜涼靜如冰,晚風刮過,引人瑟縮。
“喂……朝哥哥,你還活著嗎?”綺麗子君偷偷打開了門,躡手躡腳地進入了柴房,小聲道。
“我不活著難道死了嗎?”那邊響起了沒好氣的聲音。
綺里子君趕緊循聲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么縮成一團的朝清揚,他臉色蒼白,嘴唇干裂,看起來受了很多苦。綺里子君立刻跑了過去,蹲下身來,從自己的身上拿出了自己帶來的肉包子,打開紙包,遞給了朝清揚。
朝清揚一看是吃的,立刻如餓狼一般撲上前去,狼吞虎咽起來。最終還口齒不清道:“也算你有良心,哥哥沒少疼你。”
綺麗子君嬉笑著看著朝清揚,看著他的樣子被逗樂了。“你也真是的,吃個包子還這個樣子!要是你有侶朷哥哥一半的好就好了。”
陳侶朷是將軍府的兒子,平日里與綺里子君和朝清揚走得近,三人一行,算是童年的玩伴。
朝清揚愣了愣,但很快又開吃起來。“肚子餓的時候你的侶朷哥哥也這么吃。”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氣跑嘛。”綺麗子君認真地看著朝清揚,心中略帶不舍。
臨走的時候,綺麗子君將幫朝清揚整理好的包裹遞給了他,讓他一切小心。
朝清揚揚著笑容,跑了幾步,突然回頭。在飛雪中,朝清揚的笑容尤為耀眼。
他在遠處喊道:“你是不是喜歡侶朷啊?”
綺里子君一聽朝清揚又開始不著調,而且還問女孩子這種事情,頓時怒從心生,立刻回嘴。“是是是,我就是喜歡他,怎么了嗎?不可以嗎?!”
朝清揚一看綺里子君發了火,趕緊跑遠了。冰天雪地中,披著裘絨披風的身影越跑越遠,直至連黑點都看不清。
綺里子君立于風雪中,喃喃道:“笨蛋,即使侶朷哥哥比你好一萬倍,我喜歡的也都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