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個月, 轉(zhuǎn)眼入秋。秋風(fēng)寂寥,樹葉凋零。
皇榜張貼于襄陽城告示板,百姓震驚。原來那大理寺最近終于將那燕窩事件的幕后黑手給抓了出來, 竟然是那表面剛正不阿, 實際背地里貪贓枉法的禮部尚書劉大人。
百姓皆是議論紛紛, 有說這劉大人人面獸心的, 也有說這新皇好話的, 也有處于這中立態(tài)度,只聽不說的,但同樣有人說這禮部尚書大人說不定又是另一只替罪羔羊。眾口不一, 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邊疆并未有什么消息傳來, 畢竟邊疆地區(qū)實在遙遠(yuǎn), 即使是信函也要一兩個月才能送達(dá), 為了方便,寧愿不寫信函, 只有在獲了勝仗或敗仗的時候,將領(lǐng)才會遣人快馬加鞭通風(fēng)報信。
我于西苑生活得也算自得其樂,雖然雙腳不便,但好在有人照應(yīng),平日里在這個西苑看看書, 賞賞花, 也實屬不錯。只是奈何這樣我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鬼魔最近也沒了聲息, 更是讓我的生活極為舒適, 舒適過頭, 便是枯燥。我不禁開始想那江月尹到底是如何度過這無趣的十四年的。
本來一直來串門的江世博因為與我鬧翻,便賭氣不來看我, 我也正好落個清凈。
二夫人有時候回來串串門,我每次要擺平她就要花費許多心力,畢竟是親生母親,自己的孩子若是換了一個魂魄很容易看出來,搞得我每次都提心吊膽,冷汗直流。
我如此努力,倒是每每能夠敷衍過去,可是這親生母親能敷衍過去,這別人也不一定敷衍過去,就比如那終日處變不驚的大夫人。我每次去吃飯,就可以看到她一臉精明地盯著我看,好像要把我看透一般。
這大夫人吧,我老覺得沒有那么簡單,她雖然對待江世博極為冷淡,但卻能明顯看出她是愛著江世博的,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何要如此這般隱忍愛意,愛就表現(xiàn)出來不就好了,再者這江世博如此愛她。
我不懂這上一代的彎彎繞繞,也便只好當(dāng)做不知道這事。
只是有次我問老管家為何父親要殺念君思,卻偶然找到了這件事的原因。那次,老管家欲言又止,在我百般的懇求下,終于將整件事情托盤而出。
原來,這大夫人竟然是原是念君思父親念才霖的二房。我也因此知曉,原來江世博就是念君思的殺父仇人之一。我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個驚天的局。
當(dāng)年,這江世博與念才霖是一對拜把子的兄弟,兩人師承同一人,而他們師傅的女兒一直喜歡著大師兄念才霖,即使得知這念才霖已經(jīng)有了妻子,也不顧一切地要和大師兄在一起,他們的師傅愛女心切,在他女兒的軟磨硬泡下便將這女兒許配給了念才霖當(dāng)二房,念才霖謹(jǐn)遵師命,只好同意。
婚后,兩人算是相敬如賓,然而這念才霖從未碰過她,畢竟這念才霖從未對自己師傅的女兒有過想法。林氏當(dāng)時便找一直對自己有意的二師兄江世博哭訴,痛哭念才霖的薄情,當(dāng)時江世博已經(jīng)是朝中重臣,雖然地位不及自己的師兄,也算是有一席之地。聽聞這件事情,本來就深愛著林氏的他被恨意沖昏了頭腦,拿到了置于他師兄念才霖死地的證據(jù)上交給了朝中某位重中之臣。
他與師兄雖然是同一師傅,但黨派卻不同,江世博扶至的是太子,而念才霖扶至的是晉王。在那次黨派斗爭中,太子最終上位,晉王以謀反之最處以死刑,一切與他有關(guān)的人要誅九族。當(dāng)時念才霖僥幸躲過了一劫,然而江世博卻將念才霖結(jié)黨營私的證據(jù)上繳,念才霖立刻被抓了起來,而念府的家丁也慘遭殺害,當(dāng)時念君思與他的母親正好會娘家,躲過了這一場浩劫,替念君思與他母親死去的是念老爺前兩日從路邊贖來的一對母子。
而念府的二夫人,被他偷偷救出,被救的林氏哭得撕心裂肺,后悔自己錯信了壞人,痛斥江世博所做惡事,趁他不注意,在他面前當(dāng)場撞上房梁。江世博震撼萬分,立刻尋大夫救治。大夫查看后,斷定這林氏已經(jīng)沒了聲息,可是林氏卻在下一刻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
雖然再次醒來的二夫人未再尋短見,但卻是一句話也不和江世博說,整日都對著窗外發(fā)呆,大夫診斷林氏是傷了腦袋,所以神志不清,江世博日日夜夜照料,林氏總算漸漸恢復(fù),可是對江世博還是不冷不熱。
好在之后的日子過得也算是平平安安,相敬如賓的過了這幾十年。
老管家感嘆這時間不饒人,這事情竟然已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
聽他說了那么多,我卻是覺得哪邊有點奇怪,然而我想不通透,便不再多想。只是我卻覺得悲哀,這兩個明明互相愛護(hù),卻一個委曲求全,一個隱忍抗拒。
而這具身體的親娘,也實在是可憐,嫁到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府里,蹉跎了這半輩子的歲月。我想著娘親的身體不是很好,便決定以后多找些時間去看她。
朝內(nèi)動蕩不安,權(quán)勢斗爭暗流涌動,很快也波及到了襄陽城,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波及到了江府。
江世博所依附的先皇當(dāng)年的黨羽,如今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就比如剛剛被抓包的禮部尚書,以及之前被查出的戶部尚書,都撼動著江世博在朝內(nèi)的地位。
我看著江府上空祥云漸漸流失,覺得大災(zāi)難也快到了。
果不其然,江世博被貶,從原本的正三品降到了正四品,幸虧也只是降了官級,其他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但我總覺得似乎沒那么簡單。
但這事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便也只好每日在家中轉(zhuǎn)悠,有時候去探望一下這具身體的親娘,然而大多數(shù)時間我都是在后花園看書。
這一來一去也就過了將近兩年。
兩年,很多事情都可以改變了。
如今我生活在這江府,已經(jīng)將近兩個年頭,有時候甚至?xí)X得江月尹的親娘就如同真的親娘一般,而那個親爹江世博,我也從一開始的冷淡,到后來的慢慢接受,還有那個姨娘,大夫人,雖然對我一直不冷不熱,但我卻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有時候,我甚至?xí)X得自己就是江月尹,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
江世博這兩年在朝中混得并不好,被朝中大臣排擠,官位一降再降,不過兩年光景,就已經(jīng)變成了從五品官位,在襄陽城做一個知州。
這官位低了,也便沒有人上門來拜訪,于這兩年,江府倒是清凈了不少。
江世博一開始頗不平靜,整日愁眉不展,但很快就由大夫人林氏開導(dǎo),看開了不少,覺得現(xiàn)在這一個閑職也挺不錯,閑時就在家里養(yǎng)養(yǎng)花什么的,雖然頭上白發(fā)多了好幾根,但看起來過得也是輕松。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想江世博已經(jīng)放棄了抹殺念君思的念頭,我無需再提醒念君思,算是可以功成身退,然而等到那一刻,我卻是不愿——我舍不得江月尹的爹爹與娘親再次品嘗失女之痛。
親娘方氏近幾年身子越來越不好,我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卻實在是無能為力,畢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改變?nèi)说拿瘛?
這年冬日,比平常冷了不少。即使屋內(nèi)燒起暖爐,也是毫無暖意,我身子還是未有好轉(zhuǎn)的動靜,身子卻是愈加羸弱,我有時候會覺得這也是正常,畢竟借尸還魂本就是有違天理的事情。
翠娥如今已經(jīng)雙十年華,明明是早該出嫁的人了,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小姐!小姐!被褥拿過來了!”遠(yuǎn)處,翠娥叫喚著,語氣中是激動。
她跑到我的身邊,已經(jīng)氣喘吁吁,微熱的氣息氤氳在空氣中。我摸上她紅撲撲的臉蛋,發(fā)覺卻是凍出來的,我掀開被褥,側(cè)過身,趕緊道:“你趕緊到這被窩里來。”
翠娥一個激靈,卻趕忙幫我壓好了被褥,惱怒道:“小姐,你身子不好!不要隨便掀被子!”她拿起剛剛抱來的被褥,將它鋪在了這床被褥之上。
我躺直了身體,苦笑道:“我感覺我自己還真是沒用呢。”
翠娥拍了下我的頭,道:“別這么說!小姐那么好,總有一天可以好起來的!”
我笑了笑,對她這句話不予茍同,問道:“娘親的身體怎么樣了?”
翠娥頓了頓,低聲道:“不怎么好,大夫診斷說不定活不過這一年了。”
我的笑容僵住,一時心中酸澀,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我一直記得,這兩年,在我與江世博關(guān)系還僵著的時候,只有娘親隔三差五的來我這里關(guān)照我,時不時地過來噓寒問暖,讓我備受溫暖。在我心中,她已經(jīng)是我的親娘了。
我忍住心中的愴然,哽咽道:“這樣啊……翠娥,你扶我起來,最近我去跟我娘親一塊住。”
翠娥一愣,卻還是依我所言。
掀起被褥,冷風(fēng)吹進(jìn)我的衣裳,讓我不禁哆嗦起來。
我緩緩起身,翠娥為我披上棉衣,猶豫問道:“小姐,要不還是在床上呆著吧。”
我道:“不用,輪椅。”
翠娥趕緊從墻邊推來輪椅,扶我坐了上去。隨后,她拿了一件毛毯蓋在了我的雙腿之上,壓好捻好毛毯,才站起身,站到我背后推著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