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段時間,或許是習慣了原因,我漸漸游刃有余起來,雖然依舊疼痛,卻是比一開始好了許多,只是卻不能分神,畢竟稍有不慎這個脆弱的屏障就有可能破裂。
山石一波接著一波,每次砸于地上就會導致山體的搖晃,周圍塵土飛揚,讓我看不清一切事物。
我瞇起一只眼睛,希望可以找尋到那兩個孩子的身影。
然而,直到滑坡結束,塵土散去,我才看清身后的念君思以及已經暈厥的江月尹,確定他們平安無事,我才放下了那懸掛著的心。
我側著身對著他們,看向天空。此刻,陽光已經撕開云霧,重新照耀大地。山下的樹林重新煥發生機,綠意盎然,殘留著雨水的清涼香味。而遠處天際的盡頭,一條虹橫跨天際,七彩奪目,綻放著它那包容萬象的光彩,一時間,我竟看得愣了神。
我微微抬起一只手,抓住了那條虹,七彩的虹被我的手指遮擋住,分成了好幾塊,看起來也是頗有趣味,我看著這美輪美奐的景色,心想這老天爺有時候做事也是蠻合時宜的,畢竟他幫我們擋住了那兩個兄弟的腳步了不是?想到這里,我不禁莞爾。
隨之我緩緩收回手掌,側過身去看念君思,我本還笑著,可看到念君思表情后我的笑容便止于面上。
此刻的念君思如同能看到我一般深深注視著我,眼中充滿著不可置信,腦袋中突然轟的一聲,我一時慌了陣腳,竟然有些懷疑他能看到我。
然而這個懷疑不過在我腦海中存在了一瞬,念思君就又恢復了平日里淡漠的模樣,望向了別處。
我舒了一口氣,心想他剛剛應該也是被這滑坡的現象驚嚇到了吧,到底是個孩子啊。
我看著念君思背起了那陷入昏迷的嬌小身軀,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我沒法幫忙,只好跟著他。
其實年紀小小的念君思根本沒有那個力氣背著一名比他小不過三歲的女孩走這么長的路,可是他在途中卻從來沒有休息過,甚至沒有喊過一聲累,看著他那顫抖著的雙腿,我于心不忍,可是卻無能為力。第一次,我為自己身為鬼而感到懊惱。
念君思最終還是回到了江府,他幾乎是倒在江府門前的,好在江府的下人正準備出來尋找他們的小姐才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否則我真擔心這孩子要在外邊過一夜了。
江府內為了找他們的小姐早就亂得一團糟,如今聽說小姐被念君思帶回來,都是一陣激動,我心中卻不是很平衡,江府小姐不見了有人找,怎么念君思就沒人找呢?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是人間的法則……
第二日,江家小姐就先行起了身,告知父親綁走她的人是下人福泉,并說明是念君思救了她。江世博即刻就命人將那幾人速速逮捕,移交官府。
不出三日,那幾人便被繩之以法,關進了監牢,刑期一年。福泉在公堂上痛斥江世博,江世博卻只道:“你只會將自己的錯誤推在別人的身上,卻不懂改正自己的錯誤。”言辭犀利,神情冷酷。
福泉聽后大罵江世博,卻不知道江世博早就已經安頓好了他那唯二的四弟五妹。
我作為一只鬼,自是無法參與這世間的種種,只是對于江世博,我又有了新的見解。
公堂之上,江府下人突然傳來消息,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念君思終于悠悠轉醒,我聽到后趕緊飛回了文軒閣。
江府——文軒閣。
我輕輕落地,然后就瞧見了仍舊坐在床上的念君思正緊緊盯著手中的那枚玉佩。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讓他的冷漠稀釋消逝,全身上下增加了一絲柔和。此時,他只穿著一件粗陋的里衣,柔軟的長發已經及肩,看上去還是那么俊秀帥氣。
那枚玉佩是我在回來后就放于他的枕邊的,就是為了讓他可以在醒來后的第一眼看到他,畢竟對于他來說這枚玉佩極其重要。
我緩緩走近,雖然知道他肯定聽不到,但我還是道:“你終于醒來了……我……很擔心你。”
他的雙手依舊還是摩挲著那枚玉佩,就在我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突然對著玉佩道:“謝謝。”
我微愣,隨后想到他應該是在向送給他這枚玉佩的人道謝,雖然我知道是這樣,但我還是回道:“不用謝,我答應過你母親會好好保護你。對了,祝賀你成為秀才。”
他那有點肉肉的手指驟停,然后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紫薇開的正濃,它姿態典雅,雖然沒有牡丹的華貴,卻也有自己的風格,雅而不俗,花香雖不撲鼻,但淡淡的香味也讓人回味無窮,確實是不失為一種好花,然而,我卻覺得要說花,還是彼岸花為花中絕品。
只要見過彼岸花叢,世上的一切花便無法入眼了。
念君思并沒有一直看著窗外,因為有人來訪了。
“念君思!念君思!”一聽這靈動的聲音,我便知道是那位江家大小姐。
念君思緩緩看向江月尹,卻依舊神情淡漠。
“我聽下人說你終于醒了,就馬上來看你啦!”江月尹眉宇的擔憂絕對騙不了人,看著她如此擔憂的模樣,我不禁猜想這江月尹是不是已經芳心暗許了。
也對,念君思生得好模樣,不僅救了她的命,還一直保護著她,若那人換作是我,我定然是會以身相許了。想到這里,之前那酸勁更濃了。
隨后我便直想給自己扇巴掌,自己這個年過兩百歲的老女鬼還來什么情動啊,而且我這應該是戀童了吧!不,我只是作為后娘舍不得兒子被娘子給奪了!我心煩,心想眼不看心靜,就氣呼呼地踏出了文軒閣。
房內一直傳來江月尹說話的聲音,我只好轉移注意力。說來也巧,內衫內的符咒突然發燙,我一看有事做了,立刻飛身掠走了。
其實于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猜想幽都會不會派人把我抓回去,畢竟單我這救了念君思這一事來說我就犯了規則了。奇怪的是,在這之后好長一段時間,幽都都沒有動靜,我雖然漸漸放了心,但是卻不敢再這么干了。唔,盡量少干……
只是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不改了世人的命格,他的經歷有一點點的變動幽都是查不出來的,畢竟每天的事情那么多,哪有空管那小事?當然我膽子不大,也只會在小事上幫一下念君思。
比如說給他找個東西或者在他睡覺的時候給他拉拉被子什么的,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真是他的娘。
…………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轉眼已是三年。
我親眼看著念君思長大,如今他的臉頰已經隱隱顯出棱角,身子也抽得極快,不過三年功夫,竟然跟我長得一樣高了。男性特征也漸漸顯露,完全不是三年前那肉肉的小包子模樣。
對于這件事,我特別有成就感,畢竟這個孩子可是我一路陪伴長大的呀,他長成這般禍國禍民的模樣也有我一半的功勞的呀。他的衣物還是三年前的那件,只是卻不需要卷起褲管,穿起來正好合適,想來不出幾年一定要換新的衣裳了。
然而,雖然心中有著歡喜,卻也有著離別的苦悶。三年,就等于幽都的三天……
而就在前日,我收到了黑無常的消息,說在近幾日我就給他回來,因為時間已滿。
我拖了整整兩日,也不肯回去,我望著那邊專心致志讀書的念君思,一時悲從心來。
三年前,與牛頭馬面分別,我初識了離別的悲痛,三年后,與念君思的分別,卻讓我對離別的悲慟有了更深的理解。
也讓我明白,我對念君思感情比親情還重。
他還在一頁一頁的翻著紙張,全神貫注的模樣有著一種獨特的魅力。
我正處于恍惚間,卻聽到腦海中黑無常突然道:“清明,你怎么還不回來?”
我料想黑無常應該已經等得急了,只好傳聲給他:“等一會,馬上就回來。”
我終于下定決心,準備離開,離別之前,我覺得怎么說也得打個招呼,便輕聲踏步上前,走到了念君思的面前。
此刻正值春季,屋外的迎春花正開的旺盛,就如同念君思一般正處于生長的時期。念君思那額前的一縷黑發略微垂落下來,似乎有些擋住他的視線,我想了想,伸手就將那縷黑發撩起,隨后置于他的耳廓后面。
念君思明顯感到剛剛有什么東西碰了他,一時間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那本《國學》,要知道,念君思平日里一沉浸在書中,是絕對不會中途停下的呀。因為這事,我倒覺得自己也算是蠻厲害的。
我莞爾,對著似乎還驚魂未定的念君思道別:“再見了。希望我們還能相見。”
隨后,我便緩緩后退。其實我本是可以直接回去的,可惜我并不想這么快見不著他,心想再看看,再看看,沒想到就這么一直走到了屋外。
我對這件事情感到莫名好笑,卻又見屋內的念君思還直直地望著這邊的方向。我雖然心中明白他絕對看不到我,但我還是向他揚了揚手,喊:“等我!”
幾乎是同時,我便縱身踏入了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