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裡子君十六歲的時候, 決定隻身去尋找朝清揚,朝清揚從未寄過一封信回來,朝伯母已經急白了頭, 而朝伯父雖然每日還是那麼上朝, 綺裡子君卻能看出他骨子裡的落寞。
畢竟是血濃於水的兒子啊。
綺裡子君決定去沙場尋找朝清揚。一個女子行走確實不安全, 於是綺裡子君決定女扮男裝??斓竭呹P的時候, 她與一名名叫阿里山麗莎的女子相遇, 那女子一樣就看出綺裡子君是女子身。
相交甚歡,雖然是外族的女子,但他們還是成爲了朋友, 以姐姐妹妹相稱,兩人相識了一段時間, 綺裡子君終於向她打聽起朝清揚的消息。
結果, 沒想到, 阿里山麗莎頓悟道:“哦,他啊, 我知道他的消息哦?!?
綺裡子君一時欣喜,立刻詢問他的消息。
阿里山麗莎眼珠子骨碌一轉,提議道:“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告訴你,他的情況?!?
“好好好, 我都答應?!本_裡子君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那你女扮男裝當軍醫吧?!卑⒗锷禁惿陌附卸?。
“???”綺裡子君傻了?!翱墒? 我只不過想要知道他還是不是活著, 我我我要馬上回去的, 我父母會急的。”
阿里山麗莎揮了揮手?!皾姵鋈サ乃鞘詹换氐? 再說,家裡的話, 我有辦法?!?
綺裡子君迷迷糊糊地著了她的道,同意當軍醫。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朝清揚的事情了吧?!?
“你先說說,你找他幹嘛吧。”阿里山麗莎懷疑地看著眼前的綺裡子君。
“我……我是他妹妹?!本_裡子君想了想道。
“小姑子!”阿里山麗莎突然道。綺裡子君瞬間愣住,完全摸不著頭腦?!澳闶撬妹茫沂撬椿槠?,這樣,是不是該叫你小姑子?”
綺裡子君愣住了。未婚妻?那我算是什麼?只是妹妹嗎?
軍醫的生活極爲艱苦,作爲女子,每日要面對那麼多傷殘的士兵,是極爲考驗自己的。一開始的時候,綺裡子君甚至不敢面對男子赤.裸的上身,而那汩汩流出的鮮血也是讓綺裡子君暈厥。
作爲醫藥世家的綺裡子君,雖然並不是只有死讀書,但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傷口,她之前治療的人大多是傷寒風寒等內傷,卻從未有過如此血肉模糊的病人。
這是一件考驗。如果說一開始,綺裡子君是爲了得到消息而不得不留下來,那麼,後來,是綺裡子君自願留下來。她終於漸漸明白爲何朝清揚要這般固執,來到這個不毛之地,這個荒蕪之地,這個戰爭反覆的是非之地。
朝清揚的心中,是人民,是國家,是天下和平。
自己真是太過於膚淺,直到現在,才明白朝清揚的志向,原來,他從來都是考慮的最多,考慮的最爲透徹的那個人。
那一夜,綺裡子君哭得一塌糊塗。軍隊裡的其他軍醫都尷尬得無以復加,只好給了她一塊治療用的紗布,讓她擦乾眼淚。
翌日一早,阿里山麗莎出現在了軍營。
阿里山麗莎看著綺裡子君哭紅的雙眼,把綺裡子君押到一邊,同時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嘛?難道受欺負了?”她左看右看,觀察著周圍的動態。
綺裡子君被她逗笑了,道:“沒啦,就是昨天有點想家人?!?
阿里山麗莎一愣,這才道:“對不起……因爲軍營裡軍醫不夠,我才這麼做的?!彼p手抓住綺裡子君的臉頰,認真道:“放心,只要我找到合適的候選人員,我立馬就讓你回去!”
綺裡子君嗚嗚呀呀地說著話,阿里山麗莎一頭漿糊。“???你在說什麼?”
綺裡子局好不容易從她的手中逃脫,揉了揉自己紅腫的雙頰,才道:“我不是因爲這個啦。我蠻喜歡呆在這裡的。”
阿里山麗莎無奈道:“你也真是奇怪,讓你跟哥哥相認你不肯,讓你回家你也不肯……真是奇奇怪怪的孩子啊?!?
綺裡子君揉著她那紅腫的包子臉,反駁道:“你不過比我大幾個時辰生而已?!?
“好好好。”阿里山揉著綺裡子君的腦袋,無奈道。突然,阿里山放開了綺裡子君的腦袋,興奮道:“不說啦,我看到我未婚夫了,我去找他啦,你趕快躲起來?!?
“哦哦,好?!本_裡子君一愣,但很快就提起木桶向軍營中跑去。她偷偷地瞄了一眼,發現阿里山麗莎正與朝清揚相交甚歡,郎才女貌,情深意切的模樣讓綺裡子君看得心涼。
綺裡子君依舊還記得,在十歲的時候,朝清揚曾經給過她承諾。
他說:“我以後只會跟你在一起。”
那個時候,綺裡子君害羞地跑掉了,同時說了一句:“我最討厭你了!”
現在想想,甚爲後悔啊。
但是,已成定局。
三月之後,朝清揚受了重傷,被送進了軍營,看到那好久沒有近距離看的朝清揚,綺裡子君一陣心慌。
“你……對,就是你,你怎麼還在那裡呆愣著?快點來搭把手啊?!崩宪娽t指著綺裡子君道,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綺裡子君“哦”了一聲,這才快步上前。
經過治療,朝清揚腰際的鮮血總算是止住。老軍醫鬆了一口氣,對著旁邊的人道:“你們都去治療別人吧。子君,你照顧好少將軍?!?
綺裡子君,在軍營中化名齊子君,老軍醫習慣喊她“子君”。
“好的,知道了?!弊泳汇叮S即答應下來。
那人的緊蹙的眉毛,那人高挺的鼻樑,那人瘦削的臉頰,與當年的他已經變化了很多。想當年,他的臉頰還肉嘟嘟的呢。綺裡子君想到這裡,便放下手中擦拭他汗漬的毛巾,指尖不受控制地點上了他那緊蹙的眉毛。手指的觸感熱乎乎的,緊蹙的眉毛也緩緩放鬆。綺裡子君看著他那陷入沉睡的模樣,總算放下了心,而她,則是呆在他的身邊照顧了他一夜。
翌日早晨,綺裡子君從外邊洗漱回來,那木板上的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年復一年,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綺裡子君在軍營中呆了這麼久,鮮少見到朝清揚來治療,唯一的那一次,也是匆匆一別。
綺裡子君與阿里山麗莎的關係雖好,兩人之間卻很少提起朝清揚的話題,就好似兩人故意迴避一般。
沙場的歲月,粗獷而又艱苦,在這種歲月中,綺裡子君倒是越來越堅強起來。
虎邱國公曆三十年,統一三國,唯有兩國還在苦苦支撐,結成聯盟,對抗強勢的虎邱國。民間傳說:一遇揚將軍,敵寇退三舍。
朝清揚,作爲虎邱國最年輕的將領,揚名立萬。而在臨水城的父母,再也不需要擔心了。
那一切的改變是在於那一晚。
那夜,是慶功宴。
爲了慶祝朝清揚的凱旋而歸,軍營開辦了一場篝火大會,嘹亮的軍歌響徹夏夜。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壯麗的歌喉,迴盪在軍營之中,邊疆的沙礫隨風吹起,隨即落於篝火之中,士兵載歌載舞,不是青樓煙雨之地的柔美秀麗,而是一種融于山川的粗獷豪氣。
坐於一隅的綺裡子君看著阿里山麗莎在那爲朝清揚倒酒,不禁醋意橫生,她藉著解手的藉口,走向了營外的樹林。
林間晚風吹過,樹葉互相拍打著,沙沙作響。
綺裡子君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聽到了談話的聲音。那一刻,條件反射,綺裡子君立刻躲入了灌木叢中。
那兩人漸漸走近,是兩名身穿黑衣的人。
月夜下,他們的雙眼尤爲閃亮,如同一匹餓虎,馬上要將這慶功宴搞得天翻地覆。
“都已經部署好了,之後只要您一聲令下……”那人做了一個“咔擦”的姿勢。
另一人道:“這次,那所謂的少將軍可真是要英年早逝了。”說完,那人便帶著那人離開了這片樹林。
綺裡子君用雙手捂住口鼻,抑制住自己的驚呼。
她是逃一般的回到慶功宴的,她氣喘吁吁地大喊:“大家快逃!”
這一聲,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她繼續說道:“剛剛我去營外樹林的時候,聽到有人要偷襲!”
這一聲,立刻讓慶功宴炸開了鍋。而那坐於中央的這場慶功宴的主角立刻發號施令,“從現在開始,飛虎隊趕緊於營外埋伏,其他人,呆在這裡繼續慶功!”
氣勢恢宏,不容任何人質疑。
而那發號施令之人一直緊緊地盯著眼前那氣喘吁吁的小人,不再移開。
不過一刻,他便認出來,那人,便是他日思夜想的綺裡子君。
戰事一觸即發,慶功宴還是那麼熱鬧,但每個人的心中都帶著忐忑。
“那個……”身後有人拍了拍綺裡子君的肩膀。
綺裡子君循聲望去,這人長得眼生,但記憶中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印象,應該是軍營裡的某位士兵。綺裡子君壓低嗓音,疑惑道:“何事?”
“朝少將軍說請你過去?!?
綺裡子君心頭一顫,按道理說這麼遠的距離,朝清揚不應該看清楚自己的樣貌纔對啊。但心中,卻帶著一絲的期盼,那種感情,呼之欲出。躲了他那麼久,總有一天要面對的啊,自己再躲藏未免太過於膽小了。而那該知道的事情,總該知道的,無論如何逃避都沒有用處。
綺裡子君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饅頭,就步跟在那士兵後邊,朝清揚的面容越來越清晰,而他身邊歡笑的阿里山麗莎的笑聲也是越來越清楚。
“朝少將軍,人已經帶到啦?!蹦鞘勘χ毙靥?,咧嘴笑道。
朝清揚擺手示意他下去,那士兵立刻跑遠,繼續混入其他士兵中去了,就好似根本不知道一場戰鬥即將打響一般。
阿里山麗莎率先招手。“子君,快座啊?!彼鹕?,隨即將綺裡子君拉至一旁,與她並肩而坐?!澳憧纯茨?,老是避著你的哥哥,現在還不是被抓包?!?
“我……這個是危機事件?!本_麗子君偷偷瞄了一眼那邊雲淡風輕的朝清揚,不知名的,心情低落。
“總之,這件事情還多虧了你,這次要是成功捕獲那些人,你可是一大功臣啊。”阿里山麗莎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加訴說。
綺裡子君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眼神又偷偷瞄了瞄那邊的朝清揚,最終開口。“朝……哥哥,好久不見。”
朝清揚的動作一滯,眼神漸漸轉移過來,冰涼如秋水的視線好似望進了綺裡子君的心裡,讓她著實呼吸停滯了些許時間。
阿里山麗莎看著他們兩人如同死物一般不再多說一句話,便道:“你們接著聊,我先去給其他的士兵倒酒啊?!闭f完,不顧綺裡子君的叫喊就已經風風火火地跑遠了。
一時間,氣氛陷入低潮。
“綺裡,跟我來?!?
綺裡子君聽到那低沉的嗓音,全身一顫,那人已經解開斗篷,拿在手中,站立於原處盯著她看,雖然臉上還是未褪去的塵土以及傷痕,卻依舊難掩他視線中的柔情。
綺裡子君一時看呆了,將手放置於那人遞過來的手掌之上,那人用力一拉,綺裡子君便已經由著那人帶了出去。
慶功宴的火光漸行漸遠,很快到了軍營的一處樹林。
那人總算是將手放下,他輕柔地將手中的斗篷披在了綺裡子君的肩上,他揚起笑顏,一如年少模樣,只是臉帶滄桑,不似早年稚嫩?!疤炖洌阋膊欢枚啻┮患!彼难哉Z中帶著絲絲的關切,就好像真正的大哥哥一般。
綺裡子君冰涼的手指緩緩覆上那斗篷之上,片刻恍惚?!爸x謝?!?
“何必這麼生疏,我這做哥哥的實在是太傷心了?!彼F張道。
綺裡子君看到他又開始欠扁的模樣甚爲不忿,這傢伙在外那麼久,怎麼就一點都沒有成熟起來呢?明明自己還以爲他有所變化了呢!原來和原來一樣。
然而,這種想法一出,卻是比之前好受多了,眼前的那人依舊是記憶中的青蔥少年,他們之間還沒有那麼遙遠。
“你纔不是我的哥哥呢!”綺裡子君反駁,對著朝清揚吹鬍子瞪眼。
朝清揚爽朗大笑,順帶摸了摸綺裡子君的頭髮,都把綺裡子君的頭髮給摸亂了。
綺裡子君一時氣悶,甩開他不知好歹的手掌,自個人在那整頓秀髮。
一隻鐵箭橫空出世,冰冷的箭頭直直倒影在綺裡子君的視線中。
“小心——!”天旋地轉。
綺裡子君倏然倒下,周圍的一切如同沉浸下來,沒有一絲的聲響,而腦袋中暈沉沉的,雙腳軟弱無力——箭矢上有毒。
被撲倒在地的朝清揚驚駭的望著眼前的一幕,其他士兵漸漸集結。朝清揚終於回神,撐起身子,抱起在他身上的綺裡子君,瘋了一般地喊道:“綺裡!綺裡!不要睡著!”他一晃頭,對著集結過來的士兵道:“軍醫呢?!快叫軍醫!”
綺裡子君腦袋裡暈乎乎的,連朝清揚的聲音都只能聽一個大概。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消失,黑暗漸漸侵蝕視線,上方清麗的月光幽幽然顯形,一番迷濛情態。一輪新月,好似在對著她告別。
那邊的士兵著急地亂成一鍋粥,有人道:“軍醫還有一會纔回來。”
亂糟糟的一團,士兵中又有人道:“我們沒有想到還有其他埋伏,真是著了他們的道了!
”
“朝少將軍,抓到射箭者了!”
朝清揚的手掌緊緊握著綺裡子君的無力的肩膀,讓綺裡子君的睡意漸漸消逝。
朝清揚那冰冷的側顏好似在隱忍些什麼,卻狂喝道:“先把他押入地牢!”
“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綺裡子君卻是聽不清了。
“朝少將軍,軍醫來了!”
“綺裡,撐住,軍醫來了,你馬上就會好了。”他的神色充斥著期望,好似癲瘋一般。
綺裡子君緊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不肯鬆手。
“綺裡!軍醫,快來?。 ?
“是、是?!?
“朝哥哥,我……好想你。”綺裡子君喃喃道,而朝清揚卻驚恐地瞪圓了他的雙目,不可置信?!啊绻磺卸伎梢灾貋砭秃昧?。”
綺裡子君伸出雙手,去觸摸那唯一能看清的明月。
如果一切能重來就好了,那麼,我一定會在你對我伸出手的時候,不顧一切的抓住你的手,緊緊抓住,永遠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