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 落定。
念君思望著閃動著光輝的湖面,娓娓而談。“上次,跟江世博下棋的時候, 無意中聊到了江月尹。”
我靜靜聆聽。
“他說, 在我上京的那一日, 江月尹曾經斷了氣, 然而, 卻在入棺那日復生了。”
我一驚,最終還是被他知道,江月尹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時候了。當時, 念君思也曾經問過我,真正的江月尹是如何死去的, 我卻一直只是說她是暴斃而亡。
“當時我聽到的時候, 手上的黑子差點拿不穩。”
他并沒有說他當時的感受, 而是平復陳述。
“念君思……對不起……”我沉悶開口。
“這也是為何,這幾日, 我不敢見你的緣故……”
“念君思,這件事情真的不關你的事情,生死各有命,江月尹只是陽壽已盡,并不是因為你……”
他打斷了我, 道:“別擔心, 這么幾日, 我也想通了。江月尹的死的確是我造成, 然而, 我如果一直帶著對她的歉疚才是對她的不敬,所以, 我決定感激她,從心底感激她。”
我抬頭凝望念君思的側顏,發覺他一臉堅毅,并未有一絲的落寞。我真的放心了。
我轉回頭,直視著前方,道:“其實,當時,江月尹的魂魄一直彌留在人間,不肯進入幽都,你知道為什么嗎?”我提問,卻并未聽他回答,而是直接給出了答案。
“江月尹當時知道了她父親的計劃,決心要告知與你,直到我答應轉達,她才愿意離開……只是,找到你的時候,什么都變了,而那句警告也再無用處。”
夏風拂過,即便是夜間,也帶著一絲暖意,好似涓涓細語透過我們的心房。
對啊,我們之間的再次相遇,或許是因為那個丫頭呢。
我伸出右手五指,念君思輕笑了一聲,也伸出了他左手的五指。十指相扣,直至天明。
清晨,一聲炸響,我立刻從睡夢中醒來。
翠娥咋咋呼呼地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天哪,我不小心睡晚了!小姐,起床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她頭上的頭發還有點亂糟糟的,兩圈黑眼圈極為滑稽。
我指著她,哈哈大笑。“翠娥,你快看看你自己吧。”
念君思早就已經不再,我也不記得昨日自己是如何進了屋子的,想來應該是我睡著之后,他將我帶進屋內的。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發覺自己只穿了里衣,不禁臉頰發燙。
我轉移注意力,趕緊對著翠娥道:“現在幾時了?”
翠娥正在整理自己的妝容,但頭也不回地立刻回復。“巳時了,我剛剛跑過來的時候,看見外面的迎親隊已經到了家門口了,家主跟大夫人都在外面呢。”
我微微掀起被角,道:“翠娥,幫我寬衣。”
翠娥立時領會,連頭發都來不及整理,就拿起木架上掛著的手巾,放進木架上架著的臉盆中,沾上水,擠干,弄平整,才將之遞給我。洗好臉,翠娥將我從床上扶了起來,坐上輪椅,才緩緩推至梳妝臺。
鏡面模糊,只看得清大概的輪廓,銅鏡中的自己臉龐沾染著喜慶,只是這人卻與記憶中的自己相差甚遠,讓我有種詭異的不真實感。這實感,這觸覺,這呼吸間的一吐一吸,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夢幻的呢?
翠娥欣喜地為我梳妝打扮,一手執著我的發絲,一手拿著木梳,爐火純青的功夫讓我暗暗贊嘆。我覆上翠娥正在動作的手,道:“翠娥,你跟了我幾年了?”
翠娥停下來,回答。“十年之久了,小姐。”
我微愣,“原來都這么久了。”原來,我在人間這么多年了。
翠娥看我不說話,便緩緩覆上了我的手,走至我的面前,緩緩蹲下。“小姐,你是不舍嗎?”
我點了點頭,不舍,對啊,的確是很舍不得啊。這里,我都生活了快三年了,這一年如果過去,那就是第三年了。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三年可以揮霍呢?
翠娥在我的面前,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那么木愣愣的樣子,眼底卻充滿著堅毅。她道:“小姐,只要你幸福我們所有人便幸福了。”
我莞爾,這句話,我聽過那么多次,這次,卻是更有觸動。
“謝謝。”我道。
念府大門
鞭炮“噼里啪啦”地響,周圍人群在響聲中扯著嗓子喝彩,喜慶的氣氛如同夏日的陽光一般浸入我的心中,如同彩霞一般落入我的腦海。
鼓樂喧鬧,鞭炮齊鳴。“回車馬!”趙媒婆的聲音于喧鬧中響起,即便是身在花轎中的我也是聽得清楚萬分。我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油然的緊張感。
轎門似乎有人在撒著什么東西,零零當當地,讓我更生緊張。
“迎轎!”又是一聲。
短暫的停滯。
“下轎!”趙媒婆的這聲吶喊立刻讓我全身緊繃。
“我在這,別怕。”聽到那聲熟悉低沉的寬慰,我不禁穩了下來。我摸摸索索地伸出雙手,摸到念君思背部的那一刻,心臟才開始了正常的跳動。
其實,本來下轎這件事情,應該是由媒婆牽引著女方過火盆的,可是我的腿部不便,在百般的商討下,便想出了這么一個辦法,由念君思背著我過火盆,背著我入府。
“跨火盆!”趙媒婆的一聲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身下的人兒左右晃動了兩下,最終平穩下來。而我那緊張的心也隨之漸漸平復下來。
不知何時,我的身體漸漸下滑,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木椅上,隨后,身后有人開始推行。想來是快到禮堂了,便換了輪椅。
一路前行,我一點方向感都沒有,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到了哪里。
輪椅驟停。“拜天地!”
我昏昏沉沉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拜完天地的,只聽到趙媒婆響亮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和夫妻對拜”,其他家眷的一句話我都沒有聽到,昏昏沉沉地送入了洞房,我才放松下來,周圍靜悄悄的,我顫聲呼喚道:“翠娥?翠娥?你不在嗎?”
我越覺得詭異,心臟陡然一痛,而自己的意識就如同剝離一般,硬生生地從那江月尹的軀體中拉扯了出來。一段時間,我伏在青石板上,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精神?
我撐著疲憊的身子起身,撐著圓桌,終于站立起來。床上的紅衣少女早已倒下,鴛鴦蓋頭散落在喜床之上,而那鳳冠也歪歪扭扭,發絲散落開來,顯然是瞬間倒下而造成的沖擊造成的。
怎么會這樣?我試著重新進入那身體之內,卻是毫無用處。
我伸出雙手,看著自己的雙手如同空氣一般穿透那人的身軀,不禁一陣心涼。
“不,怎么會這樣……”我喃喃自語。
“清明……”身后傳來一聲好久未曾聽到的聲音。
我驚駭回頭,隨即倒退了幾步。我起身要逃,卻被他用鎖魂鎖捆了起來。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我失神乞求道。
“清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犯了重罪,是要魂飛魄散的!要不是鐘馗大人查出了你的行蹤,你是不是還要一錯再錯?!”那頭頂白帽的清朗男子一臉陰沉,根本沒有絲毫的退路。
“白大人……放過我吧……那人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他……”我跪在地上,落魄的模樣,我自己都不愿看見。
“……”我從未看過白無常如此涼意的模樣,他從來都是清清冷冷的,何時有這么恐怖的時候?原來,他真正生氣起來竟然是如此的可怖,就如同地獄的魔鬼,甚至比那魔鬼還可怕。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緣故,小黑他遭受了懲罰?!”他言辭可怕,我跪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聽聞這句話,我瞪圓了眼珠子,道:“什么?……”
“因為你,他受到了天庭的懲罰,如今元神受損,就差一點,他就會飛灰湮滅了!像我們這些無常,活了那么久,修煉了那么久,可如今,就因為你,一下子回到了開始的樣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黑無常受過那樣的苦,就因為你,就因為你……”白無常深呼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拿起來鎖魂鎖的一端,作勢就要將我送入幽都。
“我不要……我不要……”我失神重復著這句話,緊緊地拉著鎖魂鎖,站在原地。
如果我那么不負責任的走了,念君思怎么辦?江家人怎么辦?我突然明白為何從來沒有人可以復生,因為那樣會改變的東西實在是太多,自然循環,更改不得。
死便是死,生便是生。
“求求你,讓我道個別吧……我不能這么不負責任的走掉!那樣,念君思會……”我失聲喊道,眼眶中的淚水滴落在嘴角,咸咸的。
白無常臉色變化無常,我緊盯著那人的面容,就怕他有所動作。
婚房內燭光熠熠,幔帳之中,紅衣少女沉沉睡去,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白無常突然轉頭,婚房大門大開。“清明!”
我心臟一跳,婚房大門之外,一紅衣男子倚門而立,醉氣熏天,卻滿臉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