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名小廝不過去了半個時辰,便有人趕了過來。
此時已是半夜,我萬萬沒有想到江府竟然會這么快便趕過來,畢竟,他們家此時還有著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禁想起之前那小廝說得話,竟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星星點點的火焰于夜空中跳躍,好似舞動的絢麗嬌艷朱蝶,生生生出一種別樣的詭秘之感。
聲音已經近至耳邊,我退居一旁,有人推開門踏了進來。
那人還穿著喪服,同時也是最親之人所穿的斬衰之服。我幾乎一瞬認定此人就是那個江府的家主,那人雖然已經不惑之年,卻還保留著年輕時的英俊瀟灑,眉宇間帶著一絲歷經風霜的干練,精明而又嚴厲的模樣。
那人的身后跟著一些下人,當然也包括剛剛的那兩名小廝。
那個膽子大點地立刻上前道:“江大人,小人今日與平日一般來此地送些東西,在外頭喊了半天卻無人應聲,無意間發現大門未關,又覺得此事蹊蹺,便進門一看,卻未想到姚寡婦已經躺在床上……無了聲息。”說道最后,聲音已經幾乎消失。
那被喚作江大人的男子銳利的眼神掃了一眼剛剛說話的小廝,開口:“我讓你們平日里接濟他們,怎么家里還是這般景象?”雖然那男子的聲音并不大,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威嚴,讓人不禁想要跪坐下去。
撲通一下,那小廝便直直跪地,面色慘然地解釋:“小人……小人……一直是秉公職守,小人……也不知為何這家中還是如此蕭索的模樣……”那人抖抖瑟瑟,哪有剛剛說話時的大膽?
我看那小廝幾乎就要尋死的悲切模樣,有點不忍,心中也對這位江大人產生了一絲畏懼。
那江大人完全沒有聽他解釋的想法,同時也沒有對這件事情的真實刨根究底的打算,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將視線移向了床上的姚寡婦。
跪在地上的小廝大氣不敢出,額頭間已經汗水淋漓。
江大人冷冷地望著床上似乎睡著的女子,終將視線收回,對著下人道:“找個地方將她厚葬了吧,至于這個孩子,帶回府邸。”
“是,大人。”眾人俯首稱是,而那位小廝還是跪在地上。
那名江大人終于想起了這個小廝的存在,不帶一絲感情地下命令:“將這位小廝趕出江府,我們江府不需要手腳不干凈的下人。”
說完,便再也不看他,直接出了門。
“大人……大人……不要啊……”那人一聽這話,頓時驚訝地抬起頭來,面無血色。
下人之間充滿了死一般的寂靜。
“怎么還不出來?”外頭傳來一聲呵斥。
“大人,馬上就來!”下人們終于回顧神,略帶憐憫地望了望那面色慘然的小廝,一人將那孩童抱起,然后出了房門,其他人將姚寡婦的尸首抬起,也緊跟其上。臨走前,之前與他一起送東西的那人回過頭,面露同情,蹲下身來,嘆息道:“我也知道你很需要這一份工,我也很想幫你,可惜你也知道大人最厭惡說不清所以然的事情,若我幫你,定然會惹大人不喜……你也知道我不能沒有這份工,所以……抱歉。”
說完,那人又嘆了一口氣,似是極為不忍的轉過頭去,隨后也出了門。
獨留那名小廝跪在原處,面目空洞,我看著心疼,卻也只能踏出房門,跟上了前面的部隊。
凡間的事情,我是萬萬不能再管了。
之后幾日,過得算是清閑。閑時,我便呆在那喚作君思的男童身邊,照看他的病情。那孩童確實長得極為俊朗,雖然此時還小,卻不猜測他長大后絕對是個禍害。忙時,也不過是收個鬼魂勾個魂,當然,自那日起,我便是再也沒有犯過相似的錯誤,不是心冷了,而是不敢了。
凡間這事啊,就如同一條綿長的繩,一旦起了頭,便延綿不絕,看不到事情的盡頭。
話說這日,我剛剛從外頭收了個惡霸的魂魄,自感正氣十足,神色愉悅地回到了江府。
走在江府的花園中,我身心放松,轉了一圈便癱倒在地,仰頭看江府上空的天空。整個江府都籠罩著祥和的光輝,繁榮昌盛。
說到江府,這幾日于江府游蕩,我也算是知道了不少江府的秘辛。
江府的人各個都怕那位江大人,每每說到那江大人,那些下人都是一副懼怕的表情,不過,若換做是我,我自然也怕,畢竟,此人確實是嚴肅冷酷。聽說,對待下人,他自有一套刑法,甚至于家人,他也有自家的家法……
我每次思及此處,都覺得頭皮發麻,心道這位江大人實在一板一眼的很,偏偏這類人我最受不了。
當然,還不止這些,我還知道那西苑里呆著的大小姐雖然不過八歲年華,卻是聰穎伶俐得很,就連一板一眼的江大人看到自己的那位女兒也是經常樂得笑容滿面,容光煥發。我還聽說,若是朝中大臣在上早朝的時候稱贊他的女兒乖巧懂事,他回來后就會整天樂呵呵的,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偷偷跑去西苑印證了好幾次,確實如下人般所說那么令人震驚。
我那個時候歪著頭端詳了那所謂聰穎伶俐的大小姐好長時間,實在沒看出有什么不同的,不就是長得比平常的女童嬌小可愛了點,皮膚粉嫩白皙了點,笑聲輕靈靈動了點?到底有什么特別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
不過,雖說我極怕江大人——江世博,卻對他的一點甚為贊賞,那便是他用情專一。
江世博只有一位結發妻子,一位妾室。而那妾室聽說還是由于結發妻子多年一無所出,被逼無奈在而立之年才娶的,而那位妾室,所生的孩子便是那位大小姐。還聽說,雖然他的結發妻子一無所出,他卻待她甚好。
我不知這消息的真假,卻是被這一段故事感動得稀里嘩啦。放眼整個襄陽城,哪一家大富人家不是三妻四妾?唔,當然多了不行,上告官府你就完了。
我正躺在草坪上消化著這些談資,卻突然聽到西廂傳來一聲聽不清楚的呼喊聲,我趕緊凝神認真聽著。
“江大人,那個男童醒了!”聲音雖然從遠處傳來,不算清楚,我卻聽懂了。
我趕緊從草坪上起身,作身飛去了西廂。
西廂有三間房,而君思住在西廂最右側的一間雅閣——文軒閣,無人打擾,甚為安靜,算是個療傷的好地方。
江大人肯定也聽到了那句話,我前一只腳剛進文軒閣,他后一只腳便跟了進來。
床邊有大夫正在診脈,而那孩童緊閉多日的眼睛終于睜開,眼眸深不見底,我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此時,他就如同沒有聲息的傀儡一般閉口不言。
江大人沒有出聲,直到大夫把好脈,他才開口:“他身體恢復得如何?”
“恢復得不錯,不過還需調養幾日。”老大夫答,拿起毛筆,蘸上墨汁,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批的藥材。
江大人拿過藥房,吩咐下人速去抓藥。
下人立刻點頭應道:“好,大人。”隨后便退下了。
我這幾日懸著的心總算落下,松了口氣,心想這九轉回魂丹還真是好東西。
我又聽那江世博對那孩童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畢竟我也好奇他的姓是什么。
那男童陰沉著目光望著江大人,一點也沒有被他威嚴的氣勢駭到,冷冷地答:“念君思。”
江世博明顯被這孩童的眼神震撼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原來嚴肅的模樣,道:“我于前些日子發現你的母親已經離世,我看你無牽無掛,便帶你進了江府,你以后便在這里住著。”語氣中帶著命令,若是個正常人定然已經嚇得找不著南北了。
可是看那念思君卻只是注視著江世博,眼神死寂,冷漠問道:“你為何救我?”
我驚覺那兩人都是只認死理的人,頓時覺得無奈。
江世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精光,答:“不為別的,朋友唯一的骨肉我必然要保護。”他終于不似之前那般氣勢逼人,神色略顯疲憊。
我呆呆地看著江世博的眼神,第一次覺得江世博其實已經不再年輕了。而他救念君思的原因只是因為是他朋友的兒子這一點也讓我動容,敢問這個世上,誰能回答得這么純粹?
念君思聽到這個回答顯然也是一愣,但很快又恢復了之前冷漠的樣子,只是道:“對于這點,我由衷感激,不過我不會接受你的幫助,我能獨自生活。”
我暗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孩子自尊心還真傲,以后肯定因為這個性子要吃不少的虧。
然而,江世博卻好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第一次哈哈大笑起來,然后,他又恢復了之前威嚴,木著一張臉,嘲諷道:“你一個十歲的孩童如同自食其力?若是為了你那無謂的自尊心的話,我奉勸你還是接受了我的幫助為好,畢竟,活著比什么都重要……”說到這里,他緩緩移開了看向念君思的目光,望向了遠方,道:“難道你不想將害死你爹爹的人繩之于法嗎?”
我驚,看向念君思,而念君思卻依舊是那么冷漠的表情,好似剛剛什么都沒有聽到,只是畢竟過于年輕,在撐了一會后,面容還是略微有了些許動容,最終,他道:“日后你的恩情我自會報答。”
我盯著他那超乎年齡的隱忍眼神,以及他那瘦削卻完美的面頰,心臟陡然劇烈顫動了兩下。
我總覺得,自己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