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守在門口的幾個人忙不迭地給我們打手勢。這所謂的神婆乃是孫肖若在鄉下的表姑媽,據說她會過陰,還會算卦,在蘇北那片極有名氣。
不知這是怎樣一個仙風道骨的人物?正想著,出現在面前的卻是一個乾癟的老太太,兩腮因爲牙齒都掉落的緣故,向下深深地凹進去。一身黑衣黑褲雖說還算乾淨,可從那摺痕處露出來的白色痕跡來看, 已經是有些年份了。
她向我們微微地一點頭,隨手從背上拿下了褡褳。不知這位半仙用的是桃木劍,降魔杵還是符咒?幾個年輕人估計也是沒見過這號人物,也不怕被瘋子咬了,藉口守門一擁而上。
打開一看,裡面的東西簡單到令人髮指。一個竹筒,幾根線香,再加一根筷子就是她所有的“法器”。
我狐疑地望著她。且不說她身材矮小,顫巍巍的弱不禁風,單論那黃皮子可真是有些神通。就這一個月,不知趕跑了多少和尚道士,就連辦公樓的人都受到它的邪氣影響,傷的傷,殘的殘。
唉,這阿婆怎麼說也是孫肖若的親戚,萬一再給瘋一個,他家裡也不好交代啊!
老太太倒是沉靜的很,也不多話,伸手把竹筒的蓋子打開。一股香噴噴的米飯味兒撲面而來,裡面的飯粒吸飽了水,顆顆透明潔白。
原來這是一筒糯米飯。莫非她來的太急,沒趕上吃早飯?也是,老人家這麼大年紀,總該先把肚子填飽。
“阿婆你要不要鹹鴨蛋?”我不知怎麼地就來了這麼一句。我包裡放著早上從食堂帶的鹹鴨蛋,還熱乎著。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發出了一陣鬨笑。我鬱悶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吃完飯再幹活,有什麼不對?
“少胡說,”老張忙不迭地拉我一把,“糯米驅鬼,你忘啦?”
原來是這樣!我羞的恨不得奪門而出。阿婆卻只是慈祥一笑,把冒著熱氣的糯米飯從竹筒裡挖出來,倒在事先準備好的瓷盤上。而後用兩隻佈滿青筋的手不斷地在上面捏捏壓壓左,不一會兒就堆成了一個窩頭狀的糯米飯塔。
一根點著的線香插在上面,幽幽地吐著輕煙。這就完了?我迷惑地看著孫肖若,想讓他給我個來自驅魔世家的合理解釋。結果發現這傢伙比我膽子還小,一早就遠遠地躲在人堆後,打死都不肯上前一步。
據說有殭屍來,撒一把糯米到它的身上去,它就給定住了。不過像阿婆這種搞法,我還真是第一回見。
那根筷子不知是什麼做的,整個透著一種沉沉的琥珀色,表面像是塗了油一樣的光潔。老太太把筷子別在腰上,捧起了放糯米飯的盤子。
就在這時,吳溶月開口講話了:“少管閒事,自求多福!”
這聲音鬼裡鬼氣的,有點像是太監的公鴨嗓,陰柔裡透著幾分嘶啞不清。屋子裡突然起了一陣輕風,吹得人又涼又慌。而飯糰上線香的煙也隨之飄搖不定,開始一圈圈地在老太太身邊繚繞。
就算是穿堂風,也不能把煙吹成圈吧?
“還挺厲害!”老太太自言自語道,突然把盤子往我手裡一放,“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看,一步步跟我往屋裡走!”
這是叫我給她做助手?我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戰戰兢兢地接過盤子。米飯估計是下午剛煮過的,一粒粒晶瑩透亮,誘人地透著一股香氣。線香上一點紅光明明滅滅,那些煙氣開始像衛星一樣,慢慢地繞著我打轉。
老太太把筷子攥在手裡,以一種奇特的步法繞起了圈子。這房間不過六七米長,正常人半秒鐘都不到就能走到牀根。她倒好,左三步,右四步,時不時還要後退幾步,走的比個蝸牛還要慢。我兩隻手死死地捏住盤子,只覺得背後一股寒涼之氣緩緩升起,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從我背後窺看一般。
我茫然地跟著她往前走,突然手中盤子狠狠往下一沉。
我愕然擡頭,前面的阿婆依舊穩妥妥地走著,手中的線香也一如既往地繚繞。屋裡很靜,就連胡亂嚷嚷的吳溶月也出乎意料地閉了嘴。
一定是我太過緊張的緣故。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糯米飯上出現了一個小坑。
怎麼會有坑呢?做過糉子的人都知道,糯米這東西粘手的很,一旦成形很難自己塌陷掉。難道是老太太做飯的時候,水加多了?
老太太平伸著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那根黑色的筷子。她慢慢地往前走著,樣子不像神婆,倒是像個即將上場的音樂指揮。吳溶月躺在牀上,兩眼微微閉著,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病人。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盤子被我平平地端著,這次倒沒什麼異常,也沒有了下墜的感覺。可等我戰戰兢兢地把目光移向糯米飯時,發現上面又出現了一個坑。
這次的坑要比上次大得多。仔細看過去,那坑的邊緣分明是不整齊的,呈現一種筆直上下的鋸齒感。怎麼看怎麼像是誰狠狠對著飯堆咬了一口。
莫非真的有鬼不成?我現在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可又不敢這麼中途撂下不管。上墳上到一半跑了人都會惹祖宗抱怨,更何況是驅鬼?只是這樣一來,我更加地不敢往後看了,就怕一回頭,會有一個青面獠牙的傢伙冷冷地衝我冷笑。
“我是青丘黃大仙,你惹了我,子孫不會有好下場!”吳溶月從牀上跳起來,嘴角嗚嗚啊啊地吐著白沫子,掙著一張青黃的臉,大張著雙臂就向我們撲了過來。
她犯病了!這時我感覺到手裡的盤子正劇烈地晃動著,彷彿有人在跟我拼命地搶奪。就在這一刻,線香上的火光大盛,由一點紅星變成了蠟炬那麼大的火苗。不知從何處的風給它助威用力,一根筷子長的香,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要燃燒乾淨。
在這一過程中,糯米飯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減少著,左一口右一口,好好的一個飯塔由上而下越來越短。許是那傢伙吃的狠了,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到手背傳來被啃咬的痛楚,彷彿是它藉著一點火光瘋狂搶食。
那痛楚絕非幻覺。因爲我看到自己手背上,分明多了兩排細小的牙印。
“快抓住她!”老張帶著一干年輕人,大吼著衝過去。誰知吳溶月很是有些功夫,她輕盈地往邊上一閃,掂著小碎步就再次上了牆,像之前在樓頂那樣,以一種垂直於牆面的姿勢不斷地上躥下跳。一口雪樣的牙齒徹底地露在外面,她就這樣嘴角滴著涎水,手腳並用地衝老太太撲了過去。
發瘋不稀奇,關鍵在這一過程中,她始終雙目緊閉。現在我特別想拖個無神論者過來,讓他給我拿科學解釋下,吳溶月是怎麼在看不見東西的情況下,躲開牆上的畫像,掛鐘和立櫃的?
上身了,一定是上身了!被啃噬的痛楚瞬時加劇,我看到手背已經開始隱約地往外滲血。
“你真是長本事了!”老太太淡淡道,就在吳溶月的牙齒即將啃上她的脖頸時,她拎起筷子,輕輕地敲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就彷彿在一瞬間遭到雷擊一般,吳溶月兩隻眼睛豁然睜開。可要我說,這比她閉著眼睛襲擊人更恐怖,因爲那睜著的眼睛,居然只是一片森森的眼白。
她的瞳仁呢?我從來沒見過人翻白眼能到這個地步。手中香已經快要燃沒了,只剩下比米粒還小的一點點在晃悠悠地發著亮。
“我要你的命!”掙了眼的吳溶月彷彿沒收到什麼傷害,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狠命向老太太扔了過來。
“孽畜。”老太太不再猶豫,伸手用筷子點上她頭頂百會,接著就是嗒嗒嗒六下,分別擊打在她身上不同的穴位。其出手速度之快,只看得我眼花繚亂。
吳溶月的神情開始平緩,一雙眼睛像翻牌似的,逐漸出現了瞳孔的一點黑。她像一個散了的衣架般,無力地靠著牆跪坐下來,彷彿是在這一刻已經身心俱疲。
“仙家饒命。”當老太太第七下即將落在她身上時,吳溶月開口了。她的音調已經趨近溫和,甚至有了一絲求饒的意味,”再不敢了,,,“
那一下便生生地收在了空中。我低頭望向手中的盤子,發現米飯雖然吃光了,那線香卻也恢復了常態,依舊是一點輕煙,悠然繚繞。
結束了?我有些無奈地看著手上的血跡,有沒有人告訴我,被黃大仙咬了,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那我就帶你走吧。”一個輕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這誰啊?我有些疑惑地向後看去。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我聽到一聲厲喝:“不要回頭!”
太晚了,就在這一瞬間,我看到了它的真面目。一隻渾身黃毛的狐貍樣的動物,耳朵比狐貍小,尾巴也更加地細長。它用兩隻後腿如人一樣地站立著,眼睛如電珠樣閃著光。它靜靜地望著我,我也靜靜地望著它,那淺色瞳仁裡彷彿有無盡的誘惑,讓人只想一頭栽倒在那萬千變化的倒影中。
那模樣,我爲何如此熟悉?突然間,它的臉變了,由圓滾而逐漸拉長,棱角分明的臉上,出現了高高的鼻樑,薄如刀鋒的嘴脣。與此同時,它的身形也在不斷地拉長。
出現在我眼前的,分明是葉景明。他帶著我記憶裡如同趙黎一樣溫暖的笑容,緩緩地向我伸過手來。